第30章
贺凌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既白观玉没有被扰乱神智,自己又该怎么去叫醒他?贺凌霄神色复杂望他,叫他:“……真人。”
“……您冷静些。”
九锢咒的灼意透过白观玉的手指传到了贺凌霄的肌肤上,相触之地像是着了火。须臾,白观玉指尖符文飞速退回,他那张脸又干干净净地呈在了贺凌霄面前。
白观玉松开了他。
贺凌霄踉跄退远了些,心头仍震撼不已,“……您身上的是什么?”
白观玉未答。
贺凌霄反而又上前,攥住了他的衣袖,“您身上为何会有这东西?可有其他人知晓?”
他问得急切,眉心紧蹙,语含惊惧。白观玉却轻轻将他手拂去了,离他远了些,声调毫无起伏,“别过来。”
贺凌霄下意识依他言退远了些,又停住。双拳握紧再松开,他身上为什么会生了这种东西,这三百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不,不对。
有个念头忽然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三道九锢咒缠在其颈中,白观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换上这种将脖子遮得严严实实的竖领道袍的?
那好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是他还在九遏峰上的事。
那时候都发生了什么?盖御生知不知道这件事,白观玉入道已久,有什么是值得他动念的,天道所缚的是他何种念头?
不远处忽闻爆裂声响起,树影那方隐有火光升腾,那是顾芳菲和李馥宣将那青楼烧去了。也就是这一刻,他脑内的两个缚字交叠在一处,贺凌霄混乱不堪的脑子里便忽然无比清晰地蹦出了楼内二十四间房中无形相连的线,缚得生三个字快速从他眼前闪过,余下九字终于浮现出来。
——天地亡魂缚此不得召不得生。
贺凌霄猝然回头。
那不是道封血阵,是道镇骨恶咒!
这恶咒能引来四下漂泊亡魂固步于此,啖食血骨滋其为恶鬼,这道镇锁的法阵一旦被业火毁去,地底下那些戾气深重的恶鬼爬出,周遭的百姓可就全完了!
只见漆黑树影的那一头火光冲天,隐有数道杂声乍起,直冲云霄。
那是百鬼哀嚎痛哭的动静。
第29章 连理柏
不需贺凌霄多言,白观玉手中拂尘显形,化作道白光冲天界而去。结界金光于穹边蔓下,贺凌霄整个人忽然腾了空,是白观玉将他拎了起来。
火光蔓延下,数千雾霭似的黑色虚影哀嚎着冲向天界,又被结界金光打下来。顾芳菲持剑正与之缠斗,见了他急急喊了声:“师伯!”
白观玉面沉如水,并了两指翻腕,拂霜剑尖啸着从他身侧破空而出,剑气浓得似凝成了实质,在众鬼外圈结了层厚厚冰霜。这个过程中,贺凌霄仍被他另只手牢牢摁在怀中。他从白观玉臂弯中抬头一看,见那些恶鬼身躯虚实不清,只面上五官处有三条白色裂痕,作哀嚎痛哭状。
这是种被人为强拘的生魂所化的邪灵,三魂六魄已被腐食大半,只余恶欲本能,名曰百哭鬼。戾风狂烈而起,李馥宣与顾芳菲悬空而斗,剑光接踵而至。百哭鬼被结界定在里头,无头苍蝇般乱窜,拂霜剑已沿结界边缘划圈回来,停在白观玉身侧,所留下来的冰霜剑痕雷电般爬满了整个结界。
顾芳菲和李馥宣抬头一看,召回佩剑立住了。冰霜与金光齐震,天雷般击下,天罗地网地将众鬼钉在原地。一时间哭嚎声猛然涨大,凄厉无比,简直是能刺透人的头骨!
无真气蔽体的贺凌霄受不了这鬼叫,两手捂住耳朵,却是徒劳——百哭鬼的哭声不是凡人的血肉之躯能阻在外的。他往白观玉臂上稍靠了靠,正要借他真气暂避,却有只手盖住了他露在外侧的另只耳朵,冰凉掌根贴在了他发际处。
寒霜气浮动,四下哀嚎消弭无声。唯有白观玉轻缓的声音无比清晰地响在他耳旁。
“破。”
结界剧烈震动起来,金光缠绕着冰霜刺进百哭鬼的身躯,化作数道白光消散了。天地重归平静,白观玉的结界可拦声形,镇上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夜色仍是静谧的。
纸糊的青楼被业火烧去,余烬下露出地底数只漆黑的瓦罐。四人落地,顾芳菲自知闯了祸,脚尖刚碰上地面就麻溜跪下了,头都不敢抬,“师师师师师师伯。”
李馥宣脸色相当难看,“请师伯降罚,此恶咒罕见,上封的封禁之术威力强大,竟叫弟子未能察觉。此事是弟子疏忽,弟子甘愿领罚!”
白观玉放下贺凌霄,只道:“归山后自去法诫山。”
法诫山三个字一出,贺凌霄自己先出了身鸡皮疙瘩。李馥宣坚声应了,顾芳菲欲哭无泪道:“……是。”
那些瓦罐排列整齐,其上封印的戒纸已被烧毁,贺凌霄站在白观玉身后,侧头看了眼。李馥宣请示道:“师伯,弟子该如何处置这些血罐?”
白观玉不言,只挥手散出数道金光,将那些血罐绕起收进了法器中。清风拂过,地上便只剩了层薄薄灰烬,仿佛从未有什么存在过一样。李馥宣哑口无言,道:“……多谢师伯。”
那些画皮鬼已随业火付之一炬,贺凌霄不知他二人防火前还有没有拿到别的线索,“主人”藏身何处暂且不知,这事还没完。
面前三人不发一言,也不知是再等着谁开口。贺凌霄视线在他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到白观玉时微停了停,看他现下面色平静,衣袍规整,再看不出九锢咒缠身时半点失态的样子。
贺凌霄心下难言,眼前一时也无法多追问,还得先将画皮鬼这事先解决。他面上佯装讶异,道:“哎呀,天亮了。”
经此一闹已到了破晓时,天际远远翻上一线鱼肚白。跪着的两人面色古怪地望向他,贺凌霄道:“云翻上来了。”
顾芳菲神色明明白白写着再说废话我就打死你。
贺凌霄:“姐姐,天亮了,你还不去贾府看看那对儿女还是不是活物吗?”
顾芳菲闻言一悚,下意识跳起来。只是起了一半又停下,僵硬道:“师师师师伯,城中贾府托付弟子照看府中一双儿女,弟子得去,得去看一眼……”
白观玉淡声道:“带路。”
顾芳菲听出这是要随她同去的意思,看上去像要吓死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敢劳烦师伯。”
一道金光闪过,顾芳菲的嘴被封住了。
顾芳菲不得再开口,苦着脸老老实实走到前面。那道金光又缠上贺凌霄,没入了他两边手腕中,脚下步子就不由自主跟着白观玉走了。
罡风召来,三人乘风而起。贺凌霄依旧是被白观玉单手拎着,余光见不能开口的顾芳菲在旁古怪地盯着他,贺凌霄对上她的视线,指了指自己脖子。
顾芳菲小心地瞥了眼白观玉,单手掐了个指决,将贺凌霄脖子上的恶咒祛掉了。黑线从他脖颈中冒出,即将散去之时,却叫白观玉头也不回地用两指捏住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
顾芳菲一抖,那恶咒在他指间碎成了渣,只听白观玉道:“加领五十。”
加领五十什么?五十下训诫板。顾芳菲痛心点头,贺凌霄转回脑袋,唇侧勾起个细微弧度。
暮色还未完全散去,日头仅在远山冒出一个小头。贾府中院子里却已站了许多手持刀棍的仆人,四人落在院中,屋内慌慌张张跑出个圆桶似的富商,见人便喊:“仙长!”
封禁还在,顾芳菲开不得口,脸色相当难看地对他点点头。
贺凌霄与白观玉富商没见过,这人目光落到白观玉身上,愣了下,“呦,这位仙长是……”
做生意的人眼光确实毒辣。贺凌霄在这院子里看了一圈,里里外外站了许多奴仆,严防死守到这种地步,应就不只是一句有疑心可概括的,是发生过什么事?
李馥宣简短拦下了他的话,问道:“院中为何围着人,夜里是有什么来过?”
富商回神,连忙道:“是是是,昨日夜里头就听着外头有人哭,叫人出来看说是在那边墙头上瞧见了两只鬼!哎呀!我一看就知又是那恶鬼要来取我儿的命了!多亏了有仙长布下的法阵拦着才没让那恶鬼进了院子!”
城中的画皮鬼果然不止青楼里的那群。贺凌霄问道:“先生为何如此笃定那恶鬼会寻来?此前是不是曾出过什么事?”
富商病急乱投医,一把抓住了贺凌霄的手,桶里的苦水哗啦哗啦就往贺凌霄头上倒,“小公子不知!我鲮头镇的人世代都靠采山捕鱼为生,每年芒种前要祭祀求得山神庇佑,我们那座山头上有颗百年的连理柏,有山神法力加持,只要往那枝上系上写了愿的红绦便能得好姻缘,那可是相当灵验,方圆百里也是十分有名的。”
贺凌霄听得云里雾里,“……这不是好事情?”
“坏就坏在今年祭祀时我一对儿女随着同去,也在那连理柏上系了红绦。”富商接着道:“当时镇中与我儿同在那枝上系了红绦的两人都已被恶鬼掏了心!定是那座山头上招来了什么不安好心的恶鬼,这是顺着那红绦子的署名来作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