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画皮鬼一怔,“你们怎么知道?”
“我问,你只答就行了。”顾芳菲重重道:“这些血罐子是做什么用,你们得了谁的命令?”
画皮鬼面露阴狠,忽然发难,两手探出尖利长甲,却转头向着贺凌霄扑来。只是她动作一半又似被谁扼住,两只手臂在身前缠绕着打了个死结,果然是纸做的。
此举不用说也知道是谁,必然是白观玉。贺凌霄瞥了眼他的脸色,默默又跪远了些。顾芳菲伸手去扯画皮鬼头上的红花,画皮鬼察觉出她要做什么,惊恐道:“你做什么,你要做什么,别!啊!”
红花从她发间拔出,竟叫人感到下头似生了根般的阻力。画皮鬼的惨叫听上去实在太凄厉,顾芳菲想来也是怕这花拔下来它也便断了气,只得先放开。画皮鬼瞧着显然痛得厉害,恨恨道:“你们这群王八蛋!休想从我口中听出一个字来!我呸!”
得益于顾芳菲先前布下的那道隔音符,这里的声音半点没传到青楼中去。顾芳菲呵呵狞笑,“哎呦呵,你骨头还挺硬是吧?巧了,我最喜欢啃得就是硬骨头。”
芳菲剑出了鞘,被顾芳菲执着悬在它眼珠上,“我数到三,不说,我就把你的眼珠整个剜出来。”
“你,你休想!”
“一。”
“我不会……”
“二。”
“我不会,我绝不会……”剑尖已离它眼珠不过分毫,那画皮鬼厉声尖叫道:“我绝不会背叛主人!”
一声巨响,顾芳菲那个“三”字还没来得及数出来,便见那画皮鬼整个人被掐着吊在了半空中,有半根残枝没入了它的额心,钉住了它上汇邪气,叫它动弹不得。
顾芳菲李馥宣同收了剑,噤声退到一旁。贺凌霄仍还跪着,见画皮鬼痛苦到极致,四肢打着濒死般的颤栗。白观玉淡声道:“说。”
他这一句有法力加持,画皮鬼不可违抗,满面愤恨,口却不受控开合道:“主人赐,赐了我们,身体容貌……”
察觉到了自己说了什么,画皮鬼满面惊恐,腹中话一连串滚出来,“主人叫我们取心头精血,封存在罐中,待日后献给他,方可…重塑……”
重塑?贺凌霄打量她,四面屏障猝然更下压一分,画皮鬼喉中倒出“喀喀”痉挛,出声如被硬挤出来,“主人说,说要重塑一具肉身,因,因……”
它突然望向一旁的李馥宣,“因你……杀了它!”
第28章 缚
贺凌霄微感意外,侧头看向李馥宣。
李馥宣面色分毫未变,仍是那方四平八稳的样子。画皮鬼好像是惊觉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双唇死死咬紧牙关,却仍有字从她唇边挤出来。顾芳菲问:“戴蓝花的是什么人?”
画皮鬼:“是……活人。”
顾芳菲再问:“主人是谁?在哪?”
画皮鬼喉咙痉挛,浑身剧烈发抖,唇被咬破了,浆糊似的挂在她下巴上,“主人……在……”
话到如此,她忽然发出极凄厉的惨叫,简直不似人声。贺凌霄正疑心怎么,下一瞬,便看她头顶那朵红花颜色陡然变得更鲜艳,这画皮鬼却整个人迅速灰白下去,不消片刻,便只剩一副破烂的纸糊皮囊了。
不能说!
贺凌霄出手极快,将那朵花拔了下来,然而没用,画皮鬼已然断了气,落在草地里。贺凌霄看向手里那朵花,果然枝茎下连着许多细小血丝,如脉搏般鼓动着,想来这东西的“气”就藏在这枝茎下面,应当是被她口中的主人施了秘法,只要她说出不该说的,这花便会将气夺回去。
纸人躯体瘫在草丛中,顾芳菲拿剑随意翻了翻,剑头一点起了火光,将它烧了个干净。
此举做完,她转向李馥宣,“你个狗,又杀了什么无辜?”
贺凌霄听了这话,表情微一扭曲。一看白观玉,仍是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好歹没因顾芳菲的口无遮拦而当场清理门户。
李馥宣没搭理她,请示道:“师伯,请问这青楼该如何处置?”
顾芳菲这才反应过来白观玉还站在这似的,表情一僵,眨眼换了副面皮,豪迈拍着李馥宣肩膀道:“哎呀,师弟,那画皮鬼怎么说是你杀了人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哈哈哈哈哈。”
贺凌霄:“……”
李馥宣表情很冷淡,“师姐说笑了,我从未来过此处。”
顾芳菲笑得很爽朗,“哈哈哈说什么呢王八蛋,师伯法力下它还能说谎不成?是不是你在别处失手杀过谁?嗯?还不快仔细想想?”
画皮鬼既说那“主人”的孩子是因李馥宣而死,或许此事还真和李馥宣有些关联,贺凌霄心想,只是看这些画皮鬼的行事手段,那主人也未必能是人,也许是曾败于李馥宣手下的妖邪怀恨在心,才说是和他有关。
白观玉看向李馥宣。
李馥宣一顿,“师伯,弟子不敢欺瞒。”
白观玉目光轻轻一移,又落在贺凌霄身上。
贺凌霄察觉到他在看自己,脊背一僵。心想看我做什么,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紧接着,手腕忽被他大力扯住了,只听白观玉淡声道:“处置干净。”
这话说完,他转了身,竟是要这么亲自将贺凌霄带走了。
顾芳菲和李馥宣双双愣在原地,没看错?没杀也不是绑着,是扯着人手腕走了?贺凌霄更愣,被他这样扯着手腕带出了好段路,问:“……真人要带弟子去哪?”
白观玉没答,月光下他白色的背影透着股寒气,在贺凌霄眼里也跟恶鬼没什么两样。他不答贺凌霄猜也猜得到,除了太巽还能是哪?说来说去全是白费口舌。贺凌霄心一横,反握住白观玉的手腕停了下来。
白观玉不言。
片刻,他慢慢转了小半张脸,五官轮廓藏在夜色中,声音像是淬了冰,“就那么不想回太巽?”
什么?贺凌霄一怔,刚要答,便听白观玉又问:“就这么不想留在九遏峰?”
他缓缓转过来,正对向贺凌霄,“就这么想走?就这么不想待在我身边?”
他衣领下的金光又亮起来了,这回贺凌霄没再看错。心头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握住白观玉手腕的手,反被他使力抓回来。
“回答我。”
“……”
白观玉生得太高了,将头顶那点稀薄的月光挡得七七八八,整个人就沉得像是个影子。唯只有抓在贺凌霄手腕的手苍白有力,冷得像是块冰,要嵌进他血骨里去。
“我厌烦听你说不字。”
贺凌霄怔怔望着白观玉漆黑的轮廓,听着他说:“你这一点,与他奇肖。”
贺凌霄心脏狂烈地跳起来,透过浑身骸骨,传到白观玉掌心下,叫贺凌霄也随之震颤起来,口中断断续续道:“肖似……谁?”
白观玉却不再说话了。借着月光,贺凌霄忽然发现他衣领下像有什么冒出,藤蔓似的顺着他下颌攀上去,隐闪着淡淡金光。贺凌霄眼瞪大了,还未仔细看清,便看白观玉抓着自己的手上,亦有什么从他袖下蔓出来,叫贺凌霄结结实实将那东西看了清楚,整个人却犹如遭了当头一棒,傻在了原地。
只见他整个手上密密麻麻布着的是数道金黑交错的符文,极有规律地顺着血管延伸而去,似是何种古老恶咒。
贺凌霄从没见过这东西,但脑子里就有了个词蹦出来——九锢咒。
白观玉修苍生道,持的是清净经,住的是九遏峰。习此道需自幼时清心苦修,剥去凡人九念,不得爱恨贪嗔,不得恐忧惧怕。不得生私心有私欲。历代修苍生道者都是精挑细选出来,身上系着万静根源,合关天道。
若生了九念之一,脖颈则缠三道九锢咒,念头越深,在其身上蔓延得越广。
那是天道给他缚得一道枷锁。
——白观玉生了九念。
哪个念头?何时?为什么?贺凌霄震惊之际,见九锢咒连他指尖都布满了,此时应是他念头最盛之时。但若放任下去,九锢咒反噬是会引雷劫烧身的!当务之急还需得将白观玉拉出来,贺凌霄高声叫道:“真人!”
白观玉紧紧握着他的手腕,贺凌霄使力去掰,“真人!您冷静下!再这样下去您要遭符文反噬的,真人!”
“跟我回去。”白观玉一字一顿道:“回来,我的……凌霄。”
贺凌霄动作猝然停了。
白观玉整个人像要被挟进九锢咒里去,苍白的肌肤很快被黑金符文裹满了。贺凌霄愣愣看着他,隐有灼烫的血气从白观玉手腕上冒出来。贺凌霄蓦地回了神,眼下最要紧要先叫醒他,厉声道:“真人!”
“醒一醒!清醒一点!您不能被九锢咒吞在这,醒一醒!——真人!”
头顶乌云散去,月光流水般倾泻下来,映亮了白观玉的脸。贺凌霄便忽然说不出话了。
只看他一张脸上密密布了金纹,只是其中的那双眼,仍是冷而平静的,微垂着看着他。白观玉是清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