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天黑,他手中也未提灯,整个人快要镶嵌到了那夜色里去。贺凌霄眉头一挑,还是先打了招呼:“师兄怎么在这?”
镜棋面上挂着笑,“想着你也该到下来的时候了,来找你说几句话。”
“师兄要说什么?”
“白日冤枉了你,是我不对。”镜棋道:“我心里很过意不去,总觉得要来给你道个歉才好。”
贺凌霄:“师兄说笑了。”
话未说完,他的手便被镜棋捉住了。“我身为太巽大师兄,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叫你受了委屈,是我的不对。”镜棋紧紧扣着他的手,“我在房内备了一壶好酒赔罪用,你若不嫌弃,可愿赏面?”
他说着话,面上分毫未变,扣着张笑脸面具一样。白观玉方才嘱了他十四日后再来,那么他应是有事出山暂顾不得他。只是自己才刚下山便被镜棋拉住,都来不及等到第二日,可见这人除掉自己的心实在万分迫切。
正好可从他口中探探白观玉去向,贺凌霄担忧道:“只是真人嘱咐我勿要在外多停留,万一叫他知道可怎么好?”
镜棋道:“你不用担心,师尊已闭关了。”他扣着贺凌霄的手更紧一分,笑道:“随我来就是了。”
闭关去了!
贺凌霄先是一喜,旋即又想不能随他去,这人性子阴毒,怕是折了命还要被他泼上什么脏水。被镜棋攥着的手便使了些力挣开,“天色已晚,还是改日吧。”
“不晚不晚。”镜棋却牢牢相逼,“师弟不给面子?”
“师兄何出此言。”贺凌霄手下加大力气,“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二人僵持片刻,镜棋微笑望他,忽然神色一变。一股锐利剑气自贺凌霄身后而起,势若雷霆拦腰向他斩来!贺凌霄反应极快,也实在是这把剑的剑气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千钧一发之际撑着镜棋攥着他的手腕借力跃起,凌空转了个圈,闪着寒光的剑刃自他袍尾闪过,落在镜棋掌中。
贺凌霄已从他手腕下挣脱出来,落在离他稍远些的空地上,冷冷笑道:“师兄这是邀我吃酒不成恼羞成怒了?”
那张假惺惺的面具已被他撕下,镜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阴阴笑道:“我还打算挖了你的眼睛泡酒喝,等到了那时,看你那俩眼珠子还敢不敢往我师尊身上黏!”
出言间,他手中剑毒蛇般向着贺凌霄刺来,那是把通体淡青的长剑,剑鞘似为竹制,暗含着股内敛的锐气——那是三百年前白观玉亲手交到他手中的,取名长秋。他的佩剑。
贺凌霄避开,尚有闲心讽道:“弟子实在不知是哪里惹恼了师兄——莫非是我剑术使得比你好?真人待我更亲近些?师兄是嫉妒我?”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镜棋现下看上去完全没了一点温文尔雅的样子,神色阴毒,下手狠戾。贺凌霄手无寸铁,躲避间折了身后竹枝为武器——自不能挡住长秋剑凌厉的剑气,竹枝连连被砍断,看镜棋此举,想来他这三百年间为保住白观玉独徒名号用“诬陷”“意外”等理由除去的弟子应当不少……真是想想都膈应。
贺凌霄左脚蹬上竹枝,竹林轻轻摇晃,打旋落下零星锋利的竹叶。夜色中之间他身法堪称诡谲地悬空移到了镜棋面前,拧膝狠狠一脚踢在他手腕,长秋剑脱了手飞了出去。贺凌霄动作不停,另只大腿紧接着蟒蛇似的缠上了他的脖子,并膝使力一拧,镜棋便应声倒了地。
整个过程不过眨眼之间,压根让人反应不过来。若他力道再大一些,其实那下应当可以拧断他的脖子。只是修道之人的骨头都硬,不灌注真气的话很难掰动。镜棋被他按在地上,喘气看他片刻,忽又对他恶劣一笑,贺凌霄胸膛忽被什么无形之物重重一击,整个人被强劲真气掀飞了出去,连连撞断许多竹枝,约有百十米才停住。
他咳出口黑红的血,是重创之下挫伤了内脏。脖子被悬空掐住,生生将他拎起。镜棋慢条斯理走过来,停在他面前,“你身手很好是吧?”
贺凌霄一时没能发出来声音,但仍目如寒星,对他扯了下嘴角。那意思是:如何?
长秋剑发出嗡嗡震鸣,受召后雷火般冲贺凌霄而来,杀机毕现悬在他面前。
镜棋负手站在一旁,相当志得意满,弯弯眼眸闪着光,“全天下人都喜欢我。”他说:“怎么就你这么不喜欢我呢?”
贺凌霄闻言冷笑一声,“全天下人都不喜欢我,怎么就你这么喜欢我?”
“你该去学学怎么和人说话。”长秋剑在他面前震颤着,挥出薄雾似的剑气,“一个凡人,怎么跟我斗?”
贺凌霄说:“你?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贺凌霄。”镜棋笑得相当灿烂,“太巽首徒,玄明真人第一个,唯一的徒弟,长秋剑主,镜棋道人——贺,凌,霄。”
真正的贺凌霄冷冷看他。
他被长秋剑气所伤,口鼻缓缓流出许多黑血出来,可神色却仍是相当平静,眼眸漆黑,好似这天底下出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情况也不能叫他有分毫惊慌似的。镜棋看着他,忽然就不知从何处起了满腔恨意,恨他他副波澜不惊的脸色,恨他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长秋剑又逼近半分,镜棋的声音相当危险,“我的东西,你敢看一眼,我就会把你的眼珠子整个挖出来!”
第23章 竹林中
贺凌霄却说:“你不应该这样笑。”
“什么?”
“贺凌霄可不会这样笑。”贺凌霄说:“太恶心了。”
镜棋嗤笑一声,“那今天算你开眼了,我就是贺凌霄。我怎样笑,贺凌霄就是怎样。”
他歪头冲贺凌霄笑了下,青色发带在脑后隐隐晃出来,竟还有些俏皮的意思,他轻轻下了指令,“杀。”
长秋剑剑身猛然剧震,剑气凝成实质浮着,却停在原地,没有上前。镜棋疑惑蹙起眉,清晰又道了遍:“长秋,杀。”
长秋剑依旧没有动。
一只手攥住了它的剑柄。
那只手青白毫无血色,筋骨走势透着股削薄的锐利。长秋剑认出它的旧主,乖顺落在他掌中,好似天生就该落在这么一双坚实有力的掌心中似的。四面忽起了呼啸厉风,刮得凶猛,身后竹林狂烈摇晃起来,扑簌簌抖落下暴雨般的竹叶,打在二人肩头。
镜棋面色猛地变白了,双目诧异瞪大,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贺凌霄在狂风中稳稳当当站着,手持着长秋剑,剑气似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臂,直攀而上。黑夜中他的双目似有锐利微光闪烁,像是只嗜血的兽。
他轻轻道:“你还记得我。”
——狂烈的剑气当头袭来,只比原先强上百倍千倍,激起数千碎叶,呈一道圆月似的弧眨眼冲至了镜棋面前。镜棋惊急下挥出真气一挡——却是徒劳。暴烈剑气将他囫囵掀飞出去,青色道袍便染上了赤色。
他吐出一大口血,狼狈趴在地上,惊怒道:“……你怎么会!”
贺凌霄不言,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夜色中身形如索命夜叉,干脆利落地抬剑一砍——!
镜棋的胸膛蔓出大片血花,衣料撕开道大口子,血肉勾着铁刃翻了出去。
泥地上划出裂痕,镜棋在那一瞬间用真气将自己活活从剑底下拽出。经此交手,贺凌霄察觉此人打斗时只知依赖剑气或真气,身法功力上相当薄弱。镜棋远远站着,显然是有些堤防他,也不再贸然出手。
“长秋。”镜棋仍道:“回来。”
长秋剑稳稳待在贺凌霄手中,并不应他。
“……回来!”镜棋咬着牙,恨声道:“陈捡生!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贺凌霄说:“我倒也想问你。”
镜棋瞪着他,心下忽无由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惶恐。
浓夜中贺凌霄身形肃立,那身并不怎么合身的弟子袍罩在他身上,却罩出了股遗世独立,恣意不拘的气势出来。明明他只是个普通的外门弟子,一个轻贱如蝼蚁的凡人,却只有那双漆黑的眼,只有那双漆黑的眼却——
他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双眼?
他为什么偏偏长了这样一双眼!
师尊有没有看到他的眼?师尊有没有注意到他这双眼!他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觉得这双眼像……像是……
镜棋唇齿恐惧地震颤起来。
长秋青色的剑柄在贺凌霄指尖翻了个圈,身后竹林簌簌,竹叶被剑气所伤,无声从中断成两截。那柄剑眨眼又到镜棋眼前,那双深邃的黑目鬼影般出现在他眼前,挥之不去的噩梦一般。镜棋仓皇抬手,催化真气全力一挡,两股看不见的无形之力竟在空中蹉出声钝响!
这两股气息同出一源,本应相融,此时却被各执他手,欲要置对方于死地。贺凌霄更使力一分,生生从那真气中撕开个口子。有长秋剑气做阻,镜棋真气不能破开剑气再将贺凌霄掀飞出去,咬牙看着剑刃越逼越近,越逼越近,脚下泥土磨出个小坑,两股气息水火不容,厉风狂乱卷起二人发丝,镜棋猛然收了手,退至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