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弟子怎敢?!”贺凌霄惶恐道:“镜棋道人北斗之尊,我一个新入门的外家弟子,哪敢贸然叨扰?”
李鱼终于松口道:“好吧,你想问什么。”
“不是什么要紧事。”贺凌霄说:“我听人说镜棋道人三百年曾凭一己之力灭了六恶万鬼,这可是真的吗?”
“你还真是跟你师父隐居在山林里不闻世事啊,这种人尽皆知的事情你怎还特地来问我?”
贺凌霄嘿嘿笑两声,又问:“我还听说那场大战凶险异常,修真界伤亡惨重,镜棋道人是如何活下来的?”
“这个啊。”李鱼想了想,“我也是听人说的,说那场大战后他曾消失过两年,那会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
消失过两年?贺凌霄心神一动,追问道:“后来呢?他是怎么回来的?”
“这个我不清楚,总之是回来了。不过听说他曾被六恶火伤了神魄,有段时间谁也不认识,后来恢复了记忆也不大全了。再后来出了一些事,太巽便复了他的名,毕竟他曾经被……呃……”
“曾经被逐出了山。”贺凌霄顺畅帮他接道。不过重点不是这个,“出了一些事是指什么?”
李鱼看了他一眼,“不大清楚,只听说是曾经的某位仙长认罪了。”
贺凌霄猛地抬头看他,“谁?”
“具体名号不知,为华易山上的。”李鱼顿了下,接着说:“反正华易山已经不在了。”
贺凌霄登时更震惊了,“华易山不在了?什么时候?怎么不在的?”
李鱼嗯了一声,“大概两百多年前吧,道有荣枯,天命,也没办法。”
我的天。贺凌霄接受不了地一拍脑门,有人替他顶罪?谁?华易山居然不在了?那可是四大名山之一,曾也是与太巽齐名的仙门,怎么会不在了?
贺凌霄又问:“他不是还杀了自己的师叔吗?太巽连这个都能忍?”
李鱼又看他一眼,“你知道的倒是挺多。”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
“这个就涉及到我太巽山中内事了。”李鱼却回绝了他,“你还是外山弟子,此等师门私家事,怎好逢人便提?”
竟然用贺凌霄方才的话来回绝他。贺凌霄嘴角一抽,只好旁敲侧击道:“总不能也是某位仙长突然认罪了吧?”
“倒没有。”李鱼欲言又止,“你不要再问了,这种事和你也没什么关系,有这心思,不如多去同其他人一样练几招剑,不要觉得有那两招剑术傍身又走了狗屎运就定能过终选,运气什么的都是很虚浮的东西,明白吗?”
“……是。”贺凌霄心头一动,在李鱼转身时又忽然出手抓住了他的衣裳,“……最后一个问题,元微真人之女顾芳菲,如今还在这山上吗?”
“你识得静垣道人?”
“道人。”贺凌霄低低呢喃了一遍,“敢问道长,如今太巽上共有几位道人了?”
李鱼:“现共有三位。”
贺凌霄:“还有一位是谁?”
“行量道人李馥宣。”李鱼说:“怎么,你有事?”
“……没有。”贺凌霄松开了他,低首朝他行了一礼,“我的话问完了,多谢道长解惑。”
李鱼转身走了,贺凌霄直起身,面上表情说不出什么意味,凝视着李鱼离开的背影,又低声说了句:“……道人啊。”
顾芳菲和李馥宣,曾与贺凌霄乃至交好友。三人相识多年,幼时同上学堂,少年时同执剑出山游历,一同锄奸惩恶,一同闯祸惹事,同把酒言欢,也曾彼此相扶着出生入死过。
当年少不经事时曾立下豪言壮语要一同成为天下闻名的道人,现下看来,竟也算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贺凌霄默立片刻,末了低笑了声,将手里的草一丢,转身去寻许少阳去了。
夜浓露重,九遏峰上沉寂无声,四下连只虫子叫声也没有。峰顶寝殿中,镜棋轻轻将烛台放在白玉案上,柔黄的火光映得他手指修长圆润,镀釉的白瓷一般。
白观玉静坐在案前,正在翻一本经文。镜棋凝望着他半边被烛火勾勒的侧颜,雪白的道袍映光显形,其上暗藏的银纹毕现,裹着他修长挺拔的身躯,像一把出鞘的寒刀。镜棋目光中渐渐带上了丝痴意,轻声叫他:“师尊。”
白观玉巍然不动,淡淡嗯了一声。
镜棋略略走进了些,在他桌案旁温顺地伏下身子,抬首用目光描绘他的脸颊,问他:“师尊,您这趟出山去了好久,可是山下发生什么事吗?”
白观玉手下经文翻动一页,冷而毫无波动道:“东西既送来了便回去吧。”
他此次入殿本是得了其他真人命来给白观玉送一套笔墨,听了这话,镜棋却未起身,又说:“师尊,弟子近来总觉得功法有些缓滞,您能不能教教我那套身法?”
“上次与凤阳峰的虞师弟比试,他的剑术进步得好快,弟子险些就败给他了。”
见白观玉不应,镜棋往他身边又蹭了蹭,声音放得又低又柔,昏黄跳跃的烛火下,像道美而易碎的梦境,“师尊——您如今为何不叫弟子凌霄了?”
啪!
白观玉终于合掌收起了手中的经书,面色未变,目光极淡、极淡地从他形状凌厉的眼尾看过来。镜棋当场面色一白,连忙跪下,口中道:“弟子失言!”
“你先前命一个毫无修为的弟子下山取剑,此为刁难。”
他声音不轻不重,却又如重山般极有重量,压得镜棋冷汗淋漓。他不明白白观玉为何又翻起这笔账来,恐道:“弟子,弟子不是已领罚了吗?”
“罚你禁闭五日是要你好好反省,如今看来,并无用处。”
“!”镜棋慌忙抬起头看他口中辩解道:“徒儿真的知错了!是徒儿一时考虑不周!实乃并非有意为难!定不会再有下回了!”
白观玉不言,只垂目看他,烛光在他面上投上一层黯淡阴影,显得他整个人又冷又沉,像古井下封存的深潭。镜棋越说声音越低,僵硬背上浸出薄薄冷汗,眼看辩解无用,尚存的右眼一红,便覆上了层盈盈水光,低而委屈道:“师尊不信我?”
“……”
白观玉不再说话了。
屋外不知何时有虫子低声鸣叫起来,片刻,白观玉才重又打开那本书,淡声道:“你既为掌教,当要宽厚,今后不可再犯。三百把铁剑不是他一个凡家弟子可拿动的,你心中该有数。”
“……是,实在是他先前在讲堂上睡着我才……”镜棋绷紧的脊背这才松下,话说了一半又顿住,重又埋下头。
“弟子谨记。”
第13章 披蓑怪事
山外小道上,贺凌霄跟在队伍末尾。终选定在山外,所有参选弟子分为六队,各由镜棋和李鱼和其他几位掌教领队。许少阳与贺凌霄没能分在同队,几支下山队伍方向各不相同,他这支说是要去抓一只在镇中作祟的恶鬼,共有二十名弟子,带队者冤家路窄,正是镜棋。
前路弟子吵吵嚷嚷,紧抓着腰间佩剑,半是忐忑半是期待,三两讨论着除邪要领。贺凌霄无心插话,不远不近走在最后头。此趟前去之地名为披蓑镇,说是自三月前起镇中开始闹鬼,夜里行路者无端会被风卷至百里开外,频频有居民无由发疯,幼孩啼哭不止,耆耋投河自尽。在此之前,镇中的济慈堂曾无故起火,冲天火焰卷了半宿,里头却听不着半点哭嚎或求救声。镇中居民扑灭火进去一看,数十名大大小小婴幼排列整齐躺在堂屋中,皆已被烧成了数具炭尸。
济慈堂乃前朝官府遗存之地,当地知县来来往往了换了几批,早没了人看管。只是上头无人下头弃婴的却仍大有人在,济慈堂数十年下来到底也没荒废成,倚傍镇中好心妇人的照料与城民接济勉勉度日。此事一出,县衙只派了个人草草结了案,此事便算了了。那几十具尸体至今仍还在堂中躺着,也无人敢去收殓。
城中居民人心惶惶,恐是无辜惨死的弃婴作恶,又觉得是恶鬼先去了济慈堂作祟,不知何时就落到自己头上,于是合钱请了多方道士和尚布法度化,竟也都无用。此事在周边修士口中慢慢传开,一来二去,便传到了太巽这里。
慈济堂这场火起得蹊跷,受害者死相古怪,更像人为。贺凌霄心想,虽传是恶鬼作祟,但三月之内间除了开头济慈堂一案后也并无其他恶事发生,若真是鬼怪作祟,想来凶险程度也并不会太高,前方又有镜棋坐镇,拿来当作终选考核点,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山路渐阔,脚下泥头路变了青石道,披蓑镇已在眼前。这是座瓦屋排列齐齐的小镇,其下小路四方平铺开来,相当规整。只是现下青天白日,正是日上三竿时,镇中两街处却便无人迹,家家门窗紧闭,路上石板间杂草生得异常茂盛,风一卷便幽幽摇晃起来,孱弱伶仃,透着股阴森森的荒意。
街角空旷,偶有零星几个不得已出来的过路人也是裹着衣衫匆匆而过,长久惊恐的样子,路过他们时也只当没看到,只一个怀抱幼童的老妇路过时抬头瞧了他们眼。队伍中有弟子看见她怀中女童满面异常潮红,似乎烧得正厉害。便侧步停下,问道:“大娘,你家孩子可是出热了?用不用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