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心障破了。
玄灵挺直身形如壁上寒霜,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了。眼看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就要消弭在他面前,贺凌霄下意识道:“等等!你……”
一声刺耳爆响,天幕整个如碎玉般破开。脚下地面震动起来,眼前山林扭曲四散。就在即将崩裂之际,方才一直愣神的许少阳终于回过神,忽然抓住了贺凌霄的手臂,急急道:“你方才说入道修行不可有太多杂念,否则很容易走火入魔万劫不复,可你又说别人欠的一定得讨回来,我到底该怎么做?你……”
——“陈捡生!许少阳!第十九,第二十名!”
贺凌霄睁开眼,耳边仍有些嗡嗡作响,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哦,原来这孩子的名字是叫陈捡生。
第二个念头是:完了,我现在是在哪?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块空旷广场上,身旁横七竖八躺了一片人,都是些年轻或年幼的男男女女。两三个正与他们同样茫然地刚爬起来,更多的则仍还沉沉睡着,尚未逃出心障。
许少阳坐在他旁边,还未从心障的余韵中脱离出来,茫然喊了他一句:“……陈二哥?”
贺凌霄应了一声。
许少阳迷茫道:“这是哪儿?”
贺凌霄:“不知道。”
“你怎么到这来的?”
“……不知道。”
贺凌霄抬头看了看,他从未见过这处广场,也不知这到底是在太巽山的什么地方——果然是在太巽山上,应当是后来新修的。
不大妙啊。贺凌霄心说,看来如今登山这一试已被摒弃掉了,他们不知是什么时候入得心障,很有可能在登山口便已是了,太巽的手段向来是叫人捉摸不透。贺凌霄四下环顾一圈,但不论如何,当务之急,还是得赶紧寻个地方溜下去才好。
“诶!你们俩!”广场那头,有个着弟子袍的修士远远冲他们叫了一声,“陈捡生!许少阳!既醒了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快过来!”
贺凌霄循声望过去,果然是个生面孔。他一动不动,还在皱着眉盘算,那头许少阳听了这话立马急急站起,用劲将贺凌霞拉了起来,口中道:“陈二哥,快快快!那位仙长叫我们呐!”
自从心障醒来后,许少阳便对贺凌霄有了敬畏和依赖的心,听着陈捡生这个名也没多生疑,只当“陈二”或许是他的乳名。众目睽睽之下看着,贺凌霄被他这样咋咋唬唬地一扯,也不得不慢吞吞地站起来,不怎么情愿地跟了上去。
那弟子头也不抬,“玉牌拿来。”
许少阳忙掏了玉牌递上去,贺凌霄心下一动,待那弟子询问“你的呢?”,贺凌霄便作出一副为难羞愧的神色,小声道:“丢了。”
“丢了?”
贺凌霄不说话了,期待看他,满眼都是我无能我放肆快快将我逐下山去。那弟子瞧他一眼,从桌下又摸出块一模一样的,啪啪两下刻了印,仍是头也不抬道:“拿好,莫要再丢了。”
“……”贺凌霄:“谢谢啊。”
“取了玉牌速速去东南站好,会有人领你去该去的地方,只管跟着就好,不得乱跑,莫要张望。”
接了玉牌,二人转了身,许少阳满面兴奋,“陈二哥,太巽真不愧是第一仙门!你看这些仙长多好啊,你弄丢了玉牌,他们居然都不责怪你!”
贺凌霄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东南角处,已聚集了十几个弟子,想必拔得头筹的人选也都在这了。贺凌霄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眼,瞥见了队伍首位站着的人,面色刷得一变,转头就走。
“——诶诶诶!陈二哥?你去哪?”许少阳扯住了他的胳膊,“队伍在这头呐!”
我当然知道在这头——何止在这头,我的命也要交代在这头了。贺凌霄不敢回头,低低促道:“撒手,快撒手!别拽着我!”
东南处的那行人自然都听到了这里的动静,循声齐齐侧目看来。贺凌霄透出一身冷汗,只恨不得这里能从天而降一头老虎,把自己吞进肚子里去才好。
第7章 遍地老熟人
有此动静,站在最前面的那人自然也瞧见了。那人微微侧目,面色静默,白衣道袍胜雪,臂弯一柄银柄拂尘,随风轻轻晃了晃。
队伍中有机灵的孩子瞥见了他的神色,好心出声提醒道:“那边两位道友,队伍就是这儿了,备好了就快些站过来吧!”
许少阳这才注意到前面站着的是谁,又呆掉了,讷讷道:“他,他是……”
许少阳激动道:“幻,幻境里的那个!我娘画像里的那个!那个仙尊……真人……他叫白,白……”
——白观玉。
贺凌霄没有接他的话茬,不敢转身,也不敢回头。
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白观玉身为仙门第一人,生性又喜静,从来都是独居在他的九遏峰上。往前莫说得他教诲,山中弟子连得见他一面都是难如登天的新鲜事。这种甄选新入门弟子的小事,何时也值得劳动他亲自过眼了?
贺凌霄冷汗淋漓。
眨眼没了声音,那十几个弟子噤了声,好奇而小心地冲他张望着。贺凌霄一时如芒刺背,慢慢回了身,眼神死死钉在面前地板上,哪里也不敢乱瞟,顶着众人目光,僵硬地在队伍最末尾站好了。
白观玉很高,身形挺拔如松,竖领道袍一丝不苟地扣着,面容俊美如玉,神色冷淡如霜。他看人时总是低垂着眼,漆黑的瞳孔沉如一汪死寂的深潭,是习惯了来者总是跪在他面前的样子。好在那目光也只轻轻在贺凌霄身上停了下便移开了。旁侧有一人对他道:“弟子明白了!多谢师伯教诲!”
此言一出,这才叫人发现白观玉身侧还站了个着弟子服的年轻男子,佩剑悬于腰侧,服饰与其他人略有不同,袖口滚着细细金边,打眼一看便知此人来头不小。
白观玉嗯了一声。
那弟子面色激动,笑道:“是弟子唐突,实在是这一试实有不解才斗胆拦下师伯,如今得您一言豁然开朗。想来师伯出山归来也累了,我师父前些日刚得了些新茶,只待您归山启封。弟子不多叨扰,恭送师伯。”
白观玉淡道:“不妨事。”
——原来只是上山半道给人拦住了。
贺凌霄悬着的心微微放下了些。白观玉已转身走了,那弟子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直至白观玉身影消失方才直起身。众人安静不敢出声,那弟子回身一看,见这些孩子皆是瞪着眼睛怯怯望着自己,高声道:“人齐了没有?我瞧瞧,行,齐了就走吧。你们这些前二十名可都是佼佼者,编在我第一梯队里可不能落后了!行了,快些跟上!”
众弟子听得一知半解,亦步亦趋地抬步跟上他。那弟子领头走了几步远,又忽想起什么。倏然转身,险些与最前头的一个孩子撞上,“忘了说,我名李鱼,乃紫洪真人坐下三弟子。”
紫洪真人乃太巽第五真人,是个古板迂腐的白胡老头,主掌诫罚。当年贺凌霄没少在他身上吃苦头。李鱼这个人贺凌霄没见过也没听过,应当是近百年刚拜入紫洪座下。互相不识,正合了贺凌霄的意。
众人便齐齐叫了声“道长”,李鱼点点头,转身引他们往山上走。贺凌霞将自己缩在人群后,许少阳小声附在他耳边道:“陈二哥,刚才那个白……玄明真人是真的吗?不是幻影?”
贺凌霄说:“不是。”
许少阳“哦”了声,又兴奋起来,满面通红道:“那,那我们这支队伍是不是由真人亲自带的?他会收我们为徒吗?做了他的徒弟,我是不是就能当真的仙人了?”
贺凌霄全然没听到他在说什么。那些弟子随李鱼走了一阵,渐渐放松下来,两三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贺凌霄听着他们左一个“玄明真人居然会亲自走上山”又一个“玄明真人好似没有他们说得那样可怕”,脑中乱糟糟的,脚下踩着太巽特有的白玉地砖,又觉得相当厌烦。
越往深处走,太巽真正全貌终于展现在众人眼前——太巽确不愧是天下第一神山,浓白山雾缭绕,峰峦青而巍峨连绵,四面层起将众人环绕其中,却不会叫人觉得压抑。队伍里的这些孩子既能抢在大部分人前头破了心障,自然都不会是普通人。大多是自幼年起便拜入道门的修行者,或生在某世家的公子小姐。此刻真正站在了太巽山中,难掩激动,又觉得带队的这位仙长好像颇宽宏大度,叽叽喳喳的声音越来越大,远远看去,似一群因离巢而异常亢奋的幼鸟。
李鱼重重咳了一声。
吵闹声戛然而止。许少阳四面瞧瞧,悄声对贺凌霄说:“陈二哥,这里好气派!”
贺凌霄心不在焉地应了声。队伍前头,李鱼高声道:“各位凝神了!咱们马上要去的地方叫胜竹峰,乃我太巽演武场。你们将在此处习剑术,道法,心经等一些入门修课,此间会有些大小测验,终选前六十名可进我太巽证道。稍后会有人带你们去领弟子服,在山期间,禁饮酒,禁寻衅私斗,不得私自离开胜竹峰,违者即日逐下山去,可听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