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你找我有事?”我平静道。
  噙梦眉峰抖了一抖,怒道:“那你找里面那位又有什么事!”
  “你知道的,公主殿下叫我看管她的身体状况。”
  “殿下这几天都没来过,你替她看什么伤!?你到底是不是公主这边的?”噙梦咆哮道。
  ”你等在这里就是为了在这骂我?”
  “对!我就是想看看你白大人究竟吃错了什么药,非得跑来暗牢跟个囚犯卿卿我我……”
  “噙梦!”我喝住她,“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恕我不奉陪了。”我抬脚就走,余光瞥见墙上倒挂的人,停了停,“是我逼着她们开门,你把人放了罢。”
  “公主府的事你少来插手!”
  我于是无话可说。走出两丈外,身后噙梦冲我道:“殿下因为这人吃了多少苦,你,你怎么能这么对她,白大人……”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轻,少了充斥的怒意,听来似悲叹。
  我并不回头,战场上的生死苦恨,谁说得清,而我实在不愿多想了,我一步未停地飞快向前行。
  出了公主府,我直奔万琼舫。六娘见到我很意外,欢欢喜喜地迎我进去,说今日客人多,没有雅间,便要引我去她三楼的卧房。
  进了屋,我朝窗边的长案看去,那里果然空空放着一只瓷瓶,没有再插上任何花。我缓缓道:“冥冥之中……”
  六娘猛然转身,凝视我,一字一句道:“桃花朵朵。”
  果然如此。
  冥辛在说出桃花的事之后,我心中便有了七八分的把握,六娘就是那个侍从了。因为六娘窗前的那只瓷瓶只在三月桃花盛开的时候插过几株桃花,鲜嫩如水,修剪得宜,明显是每日勤换,用心打理,而之后花谢了就再也不见放过别的,只是让它那么空着。
  六娘一把按住我肩,“她还活着对吗?”
  “哎……你稍微轻点,”我挑了挑六娘的手,“没死呢,被关起来了,叫我来找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六娘神情激动,来回走了几步,又扑上来道,“鬼主现在何处?”
  “在公主府暗牢,”我道,“不如我们先坐下来聊?”
  六娘点一点头,拽我坐下,眼睛迸射着灼热的光,直直射向我,“鬼主如何?”
  “没缺胳膊没少腿,人还行,就是服了软骨散,有些虚弱。”我道。我自觉已说得足够避重就轻,一句不提冥辛所受过的刑罚,然而六娘依旧深深蹙起了眉,神色极为不忍,我只好劝道:“冥辛早就知道你来了,想必一直心存希望等着你救呢。”
  “嗯。”
  “她对你很有信心。”我接着道。
  “绝不辜负。”
  “她说叫你助我,一起救她。”我继续道。
  “自当从命。”
  我叹道,六娘约莫还是对冥辛的安危十分忧心罢,连话也不爱说了,一点没有之前能言善道的样子,如此我便打算先不聊如何营救的事,转而岔开笑道:“冥辛似乎不解六字,六娘为何取六哪?”
  六娘抬起头,良久道:“可以不说那两字么,那是鬼主的名,我为属下,不该听。”
  “噢噢好的,那叫鬼主可以么?”我忙道。
  “可以。”六娘道。
  不知是否是我错觉,我总觉六娘承认身份后好似变了个人,语气语调都截然不同了。
  “六是鬼主赐我武器的数目,”六娘毫无起伏地说道,“鬼主赐赏必赏武器,我已有了弓、弩、棍、枪、戟、刀六样,只等最后一样:剑,鬼主不轻易赐赏,我以为鬼主会记得……不过无事!救出鬼主,我必再接再厉。”
  这是什么奇谲的脑回路……我一开始还当是冥辛对属下不上心,所以解不出这个六,哪知是这么一回事,这谁会去记啊?我默默在心中给冥辛道了声歉,错怪了。
  “那怎么不用名字呢,这样冥……鬼主应该也更好判断罢。”我忍不住道。
  “你不懂,鬼主从不记我们的名。”
  “那她怎么叫你们?”我惊道。
  “‘喂’,‘那边那个’,‘穿白的’,这样叫。”
  “这也行?!”我当即愕然,“那要是哪天不穿白了岂不是要再换一个名?或者不站在眼前岂不是叫不出口了?”
  “是的,所以她们不被鬼主记住。”六娘这么说时声调难得带了点起伏,听起来有一丝自豪,于是我好奇道:“那她叫你什么?”
  “我不同,我的名长久不变,”六娘以一种憧憬的模样,缓缓念出一个词,“葫芦。”说完,两颊微红了红。
  我觉得我隐约猜出为什么叫她这个名,葫芦是闷葫芦的葫芦罢!那如果是这两个字确实不好当成名字,所以用了六娘这个曲意幽深的名。
  名字的事倒是说通了,可这言行举止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六娘和葫芦,除了顶着同一张脸,根本是天差地别全然无关的两个人啊!这就是你们暗探的作风吗?我打从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深深的惊悚。
  “鬼主说怎么救?”六娘目光炯炯。
  我本想说你们鬼主只说叫我来找你,并未说怎么救,但看她坚毅凛然的双目中不时迸射道道杀机,话到嘴边我立刻改了口:“鬼主叫你一切听我的吩咐。”开玩笑,万一六娘冲进公主府强行劫狱,那我罪过就更大了。
  六娘立刻道:“听你的。”末了稍犹疑,又道:“几时动手?”
  看来还是很急,但我这会儿别说几时了,我连咋救还没谱,只能故作高深:“这个还须从长计议。”
  六娘眼睫顿时一坠,但立刻又抬眼道:“能否带我探望?”
  我惭愧道:“恐怕不行,今日之后连我也不好进去了。”噙梦今日这一顿毒打,我若再去,守门那几位怕是将我看成阎王,去索她们命了。
  六娘重重垂下了头,手握紧桌沿,我覆手上去按了按,“别太担心了,她暂时死不了,我也不是不能进去,只要公主打……咳,我总有机会进去医治,到时候互通消息,我立马赶来告诉你。”
  我这一劝似乎并无作用,六娘的手反而握得更紧更重,指节耸起,指尖颤动,连桌子也颠簸起来。我稍稍向外挪了挪,以防殃及。
  就在我疑心四肢桌腿将分崩离析之际,六娘忽然罢手,接着长长吸了一口气,沉之又沉地将它吐尽,方道:“鬼主活着便好,多劳烦了。你既是鬼主选中的人,我们一行全凭你差遣。”
  我发现婺国来的人似乎对“选中”这个词,鬼蛇选中鬼主,鬼主又选中谁。我实在很想纠正,不是你们鬼主选中的我,说起来该是我选中你们鬼主,决定救她。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更重要的词需要询问,“我们一行,原来不只你一个?”
  “这一整艘船上的人,都是鬼主旧部,不多,但精锐,”六娘道,“我们一行誓死追随,至于蠢的、心不坚的,正在婺国哭天喊地、狼嚎鬼叫。”
  这意思是怕人多误事,只派了精英部队过来,我道:“你们婺国现在情形如何了?”
  “鬼主身亡的消息传到,王族派打着“恐有内贼”的名义加紧铲灭鬼主部下,我方死伤惨重,不过这都无关紧要,最要紧的是鬼主的安危。”
  果然王族与冥辛的矛盾极深,王族巴不得冥辛死。我莫名松了口气,蓦然又回想起一事,“六娘,我当初被泼了茶脏了衣服,莫不是你们故意为之?”都精英部队了,上个茶点难道还会手不稳?
  六娘点了点头,“是我吩咐的。”
  “所以你那时就知道我是谁了是么?”
  “当然,不然也不会泼你。”六娘说这话时毫无愧色,面无表情。
  “所以你们是知道我和公主殿下走得近,又是医师,所以‘选中’了我?”不知不觉中我也染上了恶习,也用出了那个词。
  “是的。”
  原来很早以前我就成了鬼主派的目标了。我多次来万琼舫找六娘打听婺国与冥辛的事,大约也成了六娘判定冥辛未死的根据罢。
  这么一想,我根本早就在做一件错事,远在我决定“出卖”前,我就已经“出卖”了不少了。这事简直不能细想,我按了按眉间,深感疲惫:“那如果我最后没有上钩,并不打算救人,你们要怎么办?”
  “炸了公主府,同归于尽。”六娘斩钉截铁道。
  至此,我觉得我听到了一句令人心安的话。或许我做的也并不算一件错事,救一个人总比一群人被炸死要好得多。
  第六十九章
  “虽然鬼主选中了你,但仍要问一句,你为何要救鬼主?”
  这问题你们鬼主刚刚问过一回,怎么又碰上?我才舒缓了一些的心情此刻又复杂起来,我娘的那段际遇扯起来太长太久远,但若明说是因冥辛自己……我瞅了瞅面前的六娘,让我在一个冥辛的坚定拥趸面前,抒发对她们鬼主的感佩之意,着实有些难为情。
  踌躇间,六娘已先开了口:“我懂,鬼主这样的人,任谁都难免有些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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