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饮了半壶酒,我想起一事,“我记得在冥辛之前的鬼主,似乎都是由王族的人担任,难道王族的人也要进洞受试?”我难以想象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会去领这份罪,便问道。
  “据说受试是必经之路,王族也不例外。不过么,依我这个局外人来看,她们不都是去王宫报的名么,那王宫方面自然就有可操作的余地,但也只是我的一己之见,未必对。而且最后毕竟还有一个迎神会,那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王族纵使逃得过受试,也还有鬼蛇那一关要过,我想王族应当也不敢胡来。”六娘道。
  我却想到了冥辛说过,上一代鬼主就是死于鬼蛇之毒,恐怕这个鬼主之名确乎是王族冒认的。婺国信奉鬼蛇,而且似已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那么鬼主的位置,王族又怎肯拱手让人?惟有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王族的权威才能不受侵扰。
  虽然我不知王族究竟在迎神会上动了怎样的手脚,但可以肯定的是,冥辛这个意外,是她们决计不想看到的。冥辛在婺国的日子恐怕过得也不安稳。婺国那场差一点点的王族派与鬼主派的内战,便是明证。
  我将这些想通,心中忽然静了下来。我已有了决断。
  “轻衣大妹,你怔怔地看什么呀?怎么不说话了?”六娘在我眼前伸手晃了晃。
  “我在想一些事情。”我道。
  “哦?什么事情想得这么入神,连我也不理了。”
  我一气喝完剩下的酒,拍在桌上,“一件凶险万分的大事,一个朝不保夕的可怜人,而我决定去帮个忙。”
  六娘鼓起掌来,笑说:“听起来像是戏文里的侠客。怎么样,白衣侠士,不如捎上一个我,咱们共谋大事?我一向盼着有朝一日做一回劫富济贫、惩尖除恶的大事。”
  惩尖除恶,我暗嘲,说不定我就是那个尖那个恶,做的是姑息养尖,放虎归山的事。
  我向六娘拱手,“我那点事怎么入得了六娘的眼,还是等办成了再来找六娘替我庆贺。”
  只要那会儿我还有命出来。
  “那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喽?”六娘笑看了我一眼。也许是我喝多了,六娘的这一眼在玩笑之外又似乎还有别的意思,叫人看不透。
  从六娘的画舫出来,我便开始盘算大事。
  第一便是冥辛身上软骨散的问题,依冥辛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出个暗牢都费劲,更不用说逃出公主府。本来软骨散是由我研制,每日派人送过去,动个手脚是不难的。可噙梦如今防着我,我送去的软骨散她必定会亲自查验,甚至于我送的那些,她或许根本早已弃之不用了。
  第二桩事,如若冥辛真出了公主府,可往后该如何逃命?尚国辽阔,城关无数,先不说逃回婺国了,出京城这一关就够呛。
  我以为下决心已经很难,没想到之后的事更难,我深深按住眉头——我咋就给自己揽了这么大个事?
  之后,在一筹莫展中,忽然有了转机,将那两件难办的事一举解决了,这得从我又一次去见了冥辛说起。不过在那之前另有一事要说——朝堂上流传着一个传闻:
  公主殿下近来很暴躁!
  第六十七章
  那日,我奉命去为圣上诊脉,正纳闷我大姑明明在院中央坐着怎么找我去,进了门,却发现公主也在。
  公主见是我也面露诧异,但立刻恢复了神色,转过脸去。
  我向殿中二人行了礼,便上前替圣上诊脉,取出手枕放平,圣上瞥见,道了一声:“这会儿诊,恐怕脉相不好。”说着将手放上。
  “今日在大殿,你为何针对裴相?”圣上道。
  “儿臣并未针对裴相。”公主答。
  “对,你是没有针对他,”圣上道,“你这几日是把朝中的人都骂了个遍,今日轮到了裴相,明日你是不是该在金漪殿把我也训一顿?”
  “儿臣不敢。”
  “你不敢,你还会不敢?……”圣上欲起身,才想起我还按着脉,便侧了侧身,向我看来,“如何?”
  我道:“略急冲了些,有些上火,陛下莫要动气,保重凤体啊。”
  圣上转头道:“听到没有,轻衣是怎么说的?这几日你让朕生了多少气?你像不像话?”
  我收起手枕,内心汗颜不已,敢情今日特特找我来是为了让我来助个阵、劝个话的?可我哪里敢说半句……恐怕公主殿下这几日心头的火,还有我的一份功……
  “沅儿,”圣上的态度软和了些,“其实裴相今日所言也并非不可取,之前他挑选的几位士兵不是很勇猛么,据说在与婺国对战中,已建立不少军功,他今日所说的提案,也有他的道理,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叫他险些下不了台,他毕竟是丞相,你不能不顾及他的颜面。”
  “今日殿上,儿臣做得确实不够周全,如若能令母帝高兴,儿臣一会儿就去相府赔礼。但儿臣的主张不会变,裴相的提议绝不可通过,母帝,这一点您务必要相信儿臣。”公主立在那,语气坚决。
  “什么叫令朕高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圣上勃然起身,叱道,但终究没有再说下去,来回踱了几步,“你难道就不懂得退一步吗?”
  公主不答。
  我则趁隙飞速写完一张药方,火速交至侍者手上,拎箱而起,默默行了一礼,悄悄告退,快退至殿门时,不幸仍被圣上逮见,圣上诧异道:“轻衣要走了吗?”
  不走难道留在这里听政事吗?我低着头保持着告退的姿势。圣上微叹一气,挥袖道:“罢了,去忙罢。”
  我立刻溜了出来。
  在廊下却碰见一人,汋萱正朝殿内去。仍穿着朝服。
  “你怎么在这儿?”汋萱惊奇道。我举了举手中药箱,汋萱笑道:“白大人何时升的官我怎么不知?待我回去封一份大礼。”
  我摇了摇头:“有你这句话,我若高升了一定第一个请你。郡主大人来又是为何事?”
  “来看姑皇。”
  我看你是来看公主罢!我道:“圣上此刻心情不大好,在生公主殿下的气。今日在殿上可是发生了什么?”
  汋萱道:“姑皇刚刚怎么说的?”
  “说公主殿下为何不退一步,似与裴相有关,公主殿下得罪裴相了吗?”我问。
  “得罪?”汋萱嗤了一声,“他算什么东西,也配得起我皇姊的一声得罪?”
  汋萱对裴相素来有些微词,这我知,不过像今日这样说得如此直白还是头一次,我对今日殿中之事更为好奇,“刚听圣上说裴相有一个提案,不知是怎样的提案惹公主殿下不满?”
  “裴相很忧国忧民,他说虽然与婺国的一仗赢了,可军事上不可松懈,所以他提议让那些出身贱籍的人也有参军的资格,以此壮大军队,婺国再犯之时就是我尚国扬威之日,这最后一句就是裴相当时的原话,十分之昂扬斗志,白大人觉得呢?”汋萱斜眼道。
  尚国的贱籍乃是男子,此举可算作多加一条男子脱离贱籍的方式,裴相仍是一如既往地为男子鞠躬尽瘁。圣上一向对裴相的这番苦心十分体谅,这次恐怕也一样。
  我不敢胡乱置喙,谨慎道:“这么……军务上的事我一个医官又懂得什么?”
  汋萱笑了,“是啊,军务上的事谁能比皇姊更懂呢,所以我自然是听皇姊的。”
  我立刻道:“郡主大人高见!”
  汋萱微微一笑,提步欲走,经过我身边时,我还是没忍住:“公主殿下这几日,是不是脾气不大好?”汋萱回过头,疑惑地瞟来。我忙道:“刚刚听圣上说起,说公主近来在朝上骂了好几个官,我就是觉得,呃,觉得新鲜哈哈,那可是公主殿下么。”
  “骂是姑皇言重了,”汋萱回过身来,“少了些拐弯抹角的虚礼罢了,早该如此。”
  我想我不能指望从汋萱口中听到一句公主的不好,连拐弯抹角这个汋萱的老本行也被她自己否决了。
  不过汋萱的脸色并不大轻松,她继续道:“皇姊以往不爱拂人面子,现在却也不顾了,或许是一件好事,我一向觉得那太费力。不过皇姊近来频频出神,像丢了魂,却不能不令人担忧。”汋萱向我看来,“连白大人也不知为何么?”
  我觉得我可能知道,可我不能说。我干干笑了两声,“或许是天热了罢。”一句不知所言的废言。
  汋萱露出一丝无奈,没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
  我望着她背影,有些喟然,一向注重仪容的汋萱,连朝服都不换就赶来看她的皇姊,可见是心焦的,只是她的这番心意,如今的公主殿下真的能领会吗?
  我匆匆步出宫门。
  脑中却狂转不已。我猜公主的暴躁和失神不说一百也有九十是因冥辛的事,她现在大概在犹豫,犹豫究竟如何处置冥辛。
  我上次虽然将人救出了石洞,可那算作以命相逼,等公主想通过来,我一个人的命哪里抵得上尚国千千万万的人命,冥辛的结局也就昭然若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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