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听说快回京,笑得更灿烂了,拍手道:“那太好了。”
  “我要走了,你难道不会有一丝丝舍不得我?”我问。
  “有是有,不过嘛……你们还是快些回得好,反正你们在这,我也没什么时间看你啊。我很忙的。”她托腮认真道。
  忙忙忙,你们都忙,就我闲!我此刻有点想念远在京城的汋萱,同是天涯两闲人。
  “嘿嘿,不过我一年后就要去京城赶考了。到时候,我来找你啊。”她笑道。
  “一年后你才十五岁,就要考试了吗?”我惊道。
  她指了指外面,“我娘管得紧,她自己没读过书,就指望我做个读书人啦。”
  刚刚进来时,与她娘打了个照面,娴静温和,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不曾想管教有方,治得住这小鬼。
  我在凌粟家吃完了一个包子,便道了谢离开,她娘忙着发包子,冲我点了点头,我笑着回一礼。回去时买了点猪肉、挑了几捆嫩叶菜,打算补一顿好的。走到院门口,正要开锁,却听见里面模糊有人在说话,却不是沅芷的声音。
  我贴近门听,里面说:“……那小的晚上再过来。”片刻后,又道:“只是小的不明白,公主殿下为何昨日才传召,小的一直在离此院不远处待命,从未走开。”院内悄无回应。那声音又道:“请公主殿下赎罪!小的多话了!”
  “退下。”
  是沅芷的声音。我立刻抽身躲到墙后,只看见里面出来个拎着菜篮子的女子,腰间系着条黄白色围裙——像,像是个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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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是有苦衷的……
  第二十八章
  我愣在墙后拐角处,手里还拎着才买的猪肉、青菜,方才从凌粟家出来时已松快了一大半的心此刻又沉重起来了。
  原来我每夜抄食疗方子,在厨房对着一页纸手忙脚乱,又兴冲冲地跑去叫她吃饭,以为自己多有用,都是一厢情愿,我根本什么也帮不上。若没有我在,她自有专人来替她做,不比我每日的一锅炖好吃?连她也不必每日洗碗了。做饭的既有,想必洗衣打扫的也是预备着的了,毕竟,她是公主。
  我原先以为她是在军中待久了,一切习惯自己动手,我想着自己既来了,自是能替她分忧的就替她分了,何况我还是医师,于是翻书找方子,一日一个样,变着法儿炖。而她大约是见我兴致勃勃,不忍打搅,才由着我在厨房瞎弄。
  她是体贴了,我却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出生以来头一遭,我觉得自己很多余。纵使在太医院被我大姑骂得狗血淋头,一文不值,我也不曾失落过,因为我知那是我大姑比照着我娘,对我有了过分的期待,并非我真的不如旁人。
  那么现在呢,是否我也犯了和大姑一样的错,把自己看得太高,以为自己真能帮上沅芷?换句话说,我在沅芷眼中,是否真如我自己所想的那般。昨日她说让我看清自己的身份,我只将它当作一句气话,并不认真考虑过,如今这话又浮然乍现脑中,叫我不得不重新审视。
  也许我一直将沅芷看得太亲近了,过去的确是相近的,但如今只有我一人还困在山间。
  我拎着菜慢慢走出青榕巷。我不想再踏进那间小院,也许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不敢找她,也不敢再做一个自以为是的累赘。
  我漫无目的地走,几次想把手里沉甸甸的猪肉扔了,碍于街容忍住了,又想着把它随手送人,又恐被人当脑子有病,又忍住了,最后走来走去,手心起了一条条红印,它仍安稳躺在手下。我烦闷地抬头一望,发现走进一个小巷子里了,瞅着有点熟悉,四处望了望,想起来这是凌粟家包子铺那条小巷。
  反正也无处可去,不如去她家待着。
  凌粟看到我又回来了,显然吃了一惊,“你落东西了?”
  我强作自然道:“我这不是闲么,找你玩来了。方才吃了你两个包子,喏,这是回礼。”说着把猪肉递给她。
  她接过猪肉,有点不好意思,“轻姊姊,你太客气了,两个包子,值不了几个钱。你吃中饭了吗?”
  “我……我吃过了。”刚刚进包子铺前把另一个包子啃了,算吃了。
  “噢,我娘这会儿在后头做饭,一会儿你也吃点罢。”凌粟道。
  “这多难为情,不必了,我这会儿挺饱的。”
  “那好罢,我娘做的菜很好吃的,下次你要来吃啊。”
  我嗯了声,不知再说些什么。我来的不是时候,一会她们吃饭,我坐着太怪,可此刻我就想找个热闹的地方,和相识的人待着。整个淮县,我也只认识凌粟。
  她带我去铺面后,穿过逼仄的过道,一个小小的菜园子显现在眼前,细细地种了几排白菜,围着低矮的篱笆,另一边不种菜,架着个花障,婀娜地爬着几条长藤,花障边上种着棵树,像是梅树。
  我道:“是你喜欢梅还是你娘喜欢?怎么这里也种着一棵。”
  凌粟笑道:“不敢谈喜欢梅,是我娘会做一道梅花饮品。我小时候不懂事,夏天到了爱吃冰,总是玩得汗水淋淋的回家找冰水喝,为此总伤风,后来我娘就制了一道饮品,在秋冬取了梅花的花蕾裹上蜜存着,到了夏天取出来,用热茶一泡,杯底就开出一朵花,看着新奇漂亮,哄着我才喝。后来大了,也不需要梅花茶了,但我娘还是又种了一棵。”
  我不禁赞叹道:“你娘真是个别出心裁的人。”
  凌粟道:“是啊,我常说我娘要是识字,这会指不定就是朝中一品大臣了。”
  我也叹道:“可惜了。”
  当今丞相便是凭一颗七窍玲珑心将圣上哄得破格提拔一个男子作了宰辅,凌粟的娘若是也能想出在圣上早朝必经之路上,显现海市蜃楼的奇景,难说不能捞一个宰相当。
  凌粟听我这声可惜叹得真切,扑哧笑了出来,哈哈道:“是可惜,可惜我娘对读书提不起一丁点劲头,让她学两个字,不如让她杀两头猪痛快。我娘小时候虽穷,也不至于读不起书,是她自己看了字就头疼才不学的。”
  “啊……”
  凌粟将呆怔的我推进菜园后一间小草屋里,“娘,来客人了!”
  我最终还是坐上八仙桌,和她们一同吃起来了。只因我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一声,我慌忙掩肚,肚子却紧跟着又响了一声……凌粟她娘笑眯眯地看向我:“白姑娘也吃一些罢。”凌粟活蹦乱跳地去拿了副碗筷回来。
  我诚惶诚恐地坐在朝南位,夹了一筷肉片吃了。不知该说是我运气好还是差,近来吃到的但凡不是我做的,都比我好吃,忍不住怀疑,我可能是全天下做饭最难吃的那个。我凉凉地夹了粒饭。
  凌大娘看我只吃面前的一盘,以为我拘谨,夹了两筷别的放到我碗里,道:“白姑娘尝尝杏菇炒肉丝。别客气,当自己家吃,我们家别的有限,肉是管够的。”
  我看着碗里那一捆肉丝,还几瓣杏菇,怔了怔,想起在那小院的厅堂里,最后所有的碟子都推向一侧……一层水雾蒙上我的眼。我用力夹了块杏菇,送进嘴里,又嫌不够,我抱起碗将杏菇伴着肉丝齐齐扫进嘴里,狠狠嚼起来。
  “慢些吃,白姑娘,不要急,菜还多着,你慢慢吃。”凌大娘笑道。
  我嘴里塞得满满的都是饭,将头从碗里抬了抬,冲凌大娘重重点了点头。
  “你不是说你吃了吗?怎还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凌粟咬着筷子问。才说完,凌大娘就一掌打在她手上,道:“说了几次,不许咬筷子。下次再这样,把你筷子扔了,看你怎么吃。”
  凌粟嬉皮笑脸道:“那我用手吃,只要你别嫌恶心。”
  凌大娘也笑了:“滑头!你白姊姊在呢,说什么没脸的话,不怕你白姊姊笑话。”
  我正要放下碗,预备说几句客气的,却听凌粟先道:“她,她吃得比头猪还高亢呢,笑话我什么。我这么吃,早被你打了。”我听了,将嘴里的饭菜火速嚼了吞下,缓缓放下碗,缓缓道:“凌大娘做的菜太好吃,我一时吃得忘形,见笑了。”
  凌大娘笑道:“白姑娘休要听凌粟胡说,白姑娘虽然吃得急,但吃相极好,让人看着就想多吃两碗,我很欢喜,你若喜欢我做的,常来我家吃。”说着,又替我夹了两筷子。
  在凌粟家白吃了一顿后,我自告奋勇去洗碗,凌大娘先是阻拦,见我坚定,便也不多拦,只叫凌粟和我一起,自己去菜园子里散步。等我和凌粟收拾完了,凌大娘已在后间躺下睡午觉。
  我和凌粟拉了两张旧藤椅在梅树下坐了。这棵梅树不比青榕巷里的那棵,还纤细,枝杈不多,午后的阳光穿梭而下明晃晃地照在人身上,我只觉我的心也跟着亮堂了。
  我眯着眼靠在藤椅上,渐渐昏沉之际,旁边的凌粟忽道:“你半天不在钦差大人身边伺候,钦差大人不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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