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望着她背影,轻飘飘的一缕,穿过树荫时尤显得单薄。虽说习武之人的脚步踩得是比常人轻些,但也不是这么个飘忽法,这人昨晚上没睡,今早又有送信的来,究竟一天里能睡上几个时辰?睡觉最能安神健气,她这样下去,十个身子骨也折腾不起。
  唉!我长叹了口气,如今天下太平,什么大事不能慢慢来,何苦紧逼着自己,等她这次出来了,我真得好好劝劝她。我回房里拣了几样早上买的香料,用纸包了拿去她房里,添在她床后的小香炉里,她晚上点了香能睡得安适些。出了她房里,我在庭院随意坐了,只是一人坐着总是没意思,呆了一会儿便觉得困倦,便回房睡午觉去了。
  等我一觉醒来,天边已染着红晕,院子里清静得只闻细碎的鸟语声,沅芷大约还沉在书房。我醒了醒神便踱去厨房准备晚膳,菜式和昨日的也没甚分别,只是把鸡换成了排骨肉,依旧炖一锅。菜好了后,我在书房外喊了声,便回去端了菜到厅堂。
  沅芷应了我一声后,一会儿便来了厅上,两个人坐了。我瞧她夹菜的手老在碟子边上停住,神色也迷瞪,便知这人神思还淌在折子堆里转不出来,便往她碗里放了块姜片。她一手支着头平看前方,一手从碗里夹了,缓缓送入嘴中,“哎呦!”她立时丢了筷子,手遮着嘴将东西吐了。
  ”恭喜恭喜,你可算醒转了,真乃神药。”我故意作了一揖。
  “咳咳,你这……”沅芷用手指着我,口里辛辣得直咳。
  “我什么?你是不是要夸我,今日也做了一桌子好菜?不必谢我,我一点不辛苦。”我道。
  沅芷自己倒了杯茶解味,至于我这番怪腔怪调,她自然也解了,她笑道:“是我不对,放着面前的美味不享,该罚!”
  我道:“又没有酒,要怎么罚。”
  沅芷又笑了笑,“也不需酒,这样罢,我替你洗三天的衣服如何?”
  我眼冒星光一口答应。我们现在是各人洗各人的衣,每日挑井水可累弯了我的腰,如今卸下这担子,顿觉轻松,我乐滋滋问她:“最近京城可有什么事?”
  沅芷大概是人醒了觉出饿了,现下吃得狼吞虎咽的,她嗖得剔下一块大骨上的肉,噌得丢进口中,略嚼了嚼吞了,道:“左右是那些事,没什么特别的。嗯,你这盘排骨肉汤真不错。”
  我于是更美滋滋地问她:“那阶下囚冥辛可招了吗?”
  却见沅芷嚼动的嘴停了,脸色径直黑了下去。我心下一慌,这是怎么了,难道冥辛逃狱了?!等了一会儿,沅芷才道:“她,且等我回去再审。”语气很平静。
  我宽慰道:“没事,不信她不招。其实她招不招也不打紧,只要人扣在这,婺国那也掀不出风浪了。”
  沅芷嗯了声,不再言语,埋头苦吃。过了会儿,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碗里抬了抬头,对我说:“轻衣,一会儿吃了饭,你把钱罐子拿来,我们一同看看。”我想她大概要算钱,点了点头。
  饭后,沅芷去厨房洗碗,我擦完了桌子便从库房里抱了钱罐子到厅内,沅芷随后也到了。我指给她看,“右边这个是咱们出去时带着的装小钱的罐子,这边的是客人给的钱。”
  沅芷取了左边那只,把装小钱的罐子推到一边去。她把罐子倒放,里头的钱哗啦撒了出来,全是当十钱。她拣了一枚,仔细看起来。我不明所以,背面的“当十”字这样明显,点一点有多少枚就能算出来了,怎么看这么久。只见她端详了一阵,又放下,走了几步把灯拿了两盏过来置于桌上,又拿了刚才那枚凑在灯下细看。
  我忍不住道:“沅芷,你这是鉴宝呢?”
  她没言语,片刻后将那枚钱拍在桌上,直起身子,沉声道:“这钱是假的。”
  我惊了一跳,急忙拿起那枚钱,也像她一样凑在灯下看,不过,我其实看不大出来,翻来覆去地瞧了瞧,只觉和我平日见的也无甚分别,便缩了手放回桌上,心虚道:“好像是有点不对。”
  沅芷拿起那枚假币,指了指它方孔处,道:“内郭太粗,边缘也不齐整,最上头的“正”字最末一笔与内郭相连了,官铸的钱不至如此。”
  我从她手里拿了来,经她这么一说,似乎的确比平常见的要粗劣些,我让沅芷等等,我回房拿了京城带来的当十钱再折回来,放在灯下对比,确如沅芷所说,真钱的内郭做得更精细,四角处也稍圆润,不似假钱尖直。不过,正面这几个“正天通宝”,我抬头问沅芷,“这字未免也太像了罢,几乎可说一模一样。”
  沅芷挨过来,低头看我手里的两枚钱,“我也是因这字太像才看了许久。”顿了顿,她说:“当十钱上的字,是裴相写下的。”
  “难道你怀疑这假钱是裴相的手笔?”我转头看着她。
  她慢慢摇了头,“我想不会,当十钱本就是他的注意,他没道理在背后私铸,私铸之风若传到京城,于他无半点益处。最大的可能,是有人学了裴相的字。”
  “这……”我起身,“裴相的字也算自成一派,听说他当初为了考学苦练书法,在殿试上露的那笔字,连圣上也夸过‘圆浑不失灵秀’,如今在京城想得他一副字的人加起来能踏破他丞相府的门槛,竟然有人能仿得这般相像。”
  当初裴相提议以当十钱解铜钱不足的问题时,圣上念他是创举,再加他本身字也好,便准用他的字来作钱文。当时反对之声浩大,既有反对当十钱的,也有反对用丞相字的。毕竟,之前的钱文用的皆是澧兰大公主的字。澧兰大公主善书法,一笔字写得遒劲疏朗,为天下一绝。
  沅芷不言语,看着字愣了会儿,道:“你同我再看看,兴许还有其他假的。”
  我将真币端放在桌角,与沅芷同查余下的几十枚。我看得慢,要不断拿去与真币比较,约过了一个时辰,最后挑出来十来枚假币。
  这数字不小,一共五十来枚的当十钱里,竟有十来枚是假的,令人心头一惊。淮县的私铸之风可谓猖獗了。
  我惴惴道:“你怎么想?要向圣上禀告吗?“
  沅芷轻摇了摇头,“不急着报,再探探有了头绪再说。”
  我将真假铜钱分开放好。沅芷打算再回书房。她欲走前,我拉了她衣角,道:“你今日记得睡,睡好了才好想法子,睡前把小香炉点着,我放了香助眠的。”她应了声好,不过面上沉沉的,大概想着私铸的事。我不放心又道:“一定睡一觉啊,兴许梦中就有注意了!”她终于微微笑了,点了点头说好,便转身离去。
  我在背后又嘱咐了一句:“记得点香炉!”
  事实证明,这最后一句还不如不说。
  第二十四章
  沅芷走后,我便回了自己屋,略翻了翻书便上床躺了。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得一声脆响,我以为是梦中,仍闭着眼睡,紧接着响声又起,这次是劈里啪啦一阵乱响,我猛地睁眼,响声依旧,似是瓷杯子摔碎在地上,似是……从沅芷屋里传来!
  我赶忙坐起穿鞋。沅芷的屋与我不紧邻着,我在西边这间,她在我东边,中间隔着个小天井。我披了外衫便冲出去,一推她房门,“沅芷!”
  房内黑黢黢的,只在门口铺了一片幽冷的月光,我一时找不见沅芷,只在空气里闻到一股安神香,正是我放进去的香料。
  “沅芷你在吗?”我又喊了一声。
  “我在,你怎么过来了?”沅芷在里头回我,声音听着有些喘。
  “你这儿刚刚是怎么了,我听到有东西碎了,就过来看看。”我朝里间走去,“你外头的灯怎么不点着?”
  “那盏我拿去书房了,你右手边长案上有一盏,你点了罢。”
  我在一片漆黑中摸着灯,又摸摸索索地点着,屋内霎时亮堂起来,我转身寻她,“你刚刚是……啊————!”我一跃而起,迅速倒跑回去抱住花盆架。
  沅芷床脚边有一团黑乎乎的!
  “那那那那是什么东西!”
  “别怕,小毛贼罢了。”
  才说完,地上那黑团挣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只是嘴里塞着团布,只闻得几声呜呜。
  “这布也是你塞的?”我放开花盆走了过来,得知是个贼,我是一点也不慌了,这世间有几个人能打得过沅芷?
  “我怕她喊叫,就封了她的嘴。不过还是吵醒你了。”沅芷坐在桌边,一手搁着,另一手垂着,缩在衣袖间。袖口处染着一点红。我过去抬起她的手,果然受伤了,“是刚才碰的吗?”
  她见我识破,也不多说,点了点头。
  “这毛贼功夫竟这样好,还能伤得了你?”我看了看伤口,虽是擦伤并不深,但到底伤在手上,多有不便。
  “我睡着么。”沅芷抽了手,笑了笑。
  我抬眼看她,你一向连帐子被风吹一吹都能惊醒,这次人都进屋子了,还没反应过来,可不是这几日累的。我正要开口说她,却瞄到窗纸上有一个圆孔,再朝底下一望,有几点灰屑在地上。我一惊,深深地嗅了一鼻,安神香中有一股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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