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那男子已被捆成个粽子,哪里伸得出手来,只见他双膝一折,扑通跪倒,呜咽道:“周家姊姊,你饶了我这次罢,我就是头昏了昏,眼也花了花才拿了那袋子钱,真不是有心的,我…,对!我我昨日是多喝了两盅,今日才干出这糊涂事,周家姊姊,你可一定信我这次,我没有贼心的!”
那周姓女子终于看出来他此刻伸不出手,鞭子一扬,劈头盖脸抽了下去。地上男子立时一声猪叫,还没叫到最高峰,第二鞭又啪一声打下去。女子嗤了一声,轻蔑道:“谁准你叫我姊姊?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叫我姊姊?”
“周大人,周大人!您别再打了,再打下去我就要破相了!”男子将身体缩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直哭。
女子挥鞭又打了下去,打完这一鞭,她将手里的鞭子丢得老远,斜看男子:“呵,你不要以为我多稀罕打你,打你是脏了我的鞭,但我又不得不打你。第一是为你一身酒气竟敢为客人奉茶,第二是为你手脚龌龊,竟偷客人给的钱,最后是为你今日扰了在座贵人们的兴致。这惩罚想来还是太轻,这样罢,或许贵人们对你有些兴趣,也实在是你的荣幸了,”女子转身对满厅的人高声道,“今日本店出了这等没脸的事,扫了诸位的兴,周某实在惭愧。为表歉意,今日本店所有茶食一概免费…”
厅内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已经有人一串串地抢着报菜名。那女子笑着又道:“承蒙各位赏脸看得起我,周某还有一事,这边这个呢,我周某是无能为力了,若诸位有心,不妨替我教育,周某在此感激不尽。”
人群心领神会地哦~了一声,便陆续有几人摩拳擦掌地走了出来。
我在楼上看了全程,只觉这周姓女子行事果辣大胆,看似胡来,实则颇有心计。一开始我还当她怎么大咧咧地就抽了鞭子,旁边一桌桌的都是看茶吃点心的客人,岂不是搅了胃口,后来三鞭后,她句句在骂那男子,却也字字捧着客人,就算是头一次来的我,也被说得心飘了飘,最后又使出杀手锏,免单!就算刚刚对她挥鞭扰人一举有所不满,此刻也全数化作齑粉,她挥挥手便荡然无存了。
今日吃得盆满钵满的人,出去总会说起这里的事,她家茶楼的名声可不就更响了。我简直要怀疑那男子是她请的托,专门来做这场戏。
我问沅芷:“你觉得那女子如何?”
沅芷手抵着下颚,道:“不一般哪。”
我忽然有了些联想,低声道:“你不会是来茶楼找什么遗落在民间的国之栋梁罢?”
沅芷戳在桌上的手肘一歪,人向前冲了冲,她压着声笑,拿起桌上的筷子,掉个方向就敲在我额上,“阿轻,你太会想了。”
我正欲反驳,楼下又响起一阵骚动,接着是那男子的声音,似要冲破房顶——“周岳你不要欺人太甚!!”他脸上油腻腻地挂着菜汤,身上红一块青一块的。
姓周的女子正拿着茶壶在人群中走动,替客人添茶,听了这话,看也不看一眼,道:“不要不知好歹,能蒙贵人们调/教是你的福。”
那男子大叫:“老子不干了!!快放开我!你少得意了,别以为全淮县只有你一家茶楼,老子有本事有手艺,何愁找不到地儿,老子不干了!”
“哦,我倒想看看,哪里会要你?”二楼的雅间中忽然传出声音,那间一直垂着帷帐,此刻里面的人将帷帐一掀,走了出来。此人着一身绿衣。声音,总觉得有些耳熟。
“哎呦,真该死,吵了何大人!”楼下女子跺脚道。
是昨天那位何书纪!我想起来了,还真是巧了,沅芷也微露讶色。何书记从二楼慢慢走下去,到了周姓女子身边,笑道:“我也是看你辛苦,你不会怪我多管闲事罢?”
女子连连拱手道:“何大人说这话真是折煞我了,您若能帮我管管,那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何书纪微点了点头,转身对男子道:“你刚才说,你一身本事不怕没人要,是这么说的罢。如果我没弄错,你是偷了店里的钱被管账的发现,才被绑在这儿的罢?”
“你,你又是谁!”男子面有惧色,但又不愿漏了气,是以声调虽高,语调却抖。
何书纪轻笑一声,“连我也不知却敢夸口,你们做茶博士的,都如此自不量力么。罢了罢了,我也懒得同你废话,你名甚,家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们快点放了我,我不干了!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了,你管不了我!再绑着我,我就要去官府告你们!”男子扭着身子想挣脱。
“笑话,你偷了这袋钱,进了官府少说也要打五十大板,再进牢里关半年,怎么,你倒愿意去官府?”何书记道。
此时,周姓女子走出一步,对何书纪道,“唉,本来送官府是最便宜的,只是我家老板看重他有些手艺,还叫我多加关照,我都一一听命,现在惯出这么个不识抬举的东西,真是作孽。”
何书记揉了揉她的手,道:“既如此,便交给我,你讲他名告与我,我录入行会册子里,到时候他偷钱一事行业里人人皆知,保准没有人会再用他。”
周姓女子欠身拜谢,男子又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哭喊着磕头,此事算有了了结。我在楼上听了,对行会倒有了一丝好感,原来也不是只会到处收钱,还是有办正事的。我欲和沅芷说道,沅芷并无悦色,她侧首看向另一边某个雅间,似乎是何书记出来的那间。虽然垂着帷帐,但方才大约没理好,漏了个空,我从空里看去,里边还坐着四五位,身穿官服。
光天化日不镇在官府,竟在这里喝茶,啧,如此不务正业,活该你们被公主逮住。
第二十三章
其实官职人员结伴去酒楼茶馆作乐也是寻常事,朝廷甚至专门设了一笔款项用于此,美其名曰增进同僚情义,培养彼此默契,使一府之人愈加齐心协力办事。
当今圣上乃是一位仁君,对臣下极为体恤,无时无刻不在琢磨如何让臣下衣食无忧,快乐办公。继位至今下发了数十次增加俸禄的诏令,虽然每次也就多加了三四钱,但这份恩典人人感怀在心。后来打仗了,国库空了一大块,没钱增俸禄了,那几年圣上坐在凤座上,大约心里觉得亏欠,脸色总愁云惨淡。据后宫的管事说,圣上总在御花园里愁得叹气,觉也睡不安稳。
后来还是裴相有法子,搞了个新制度,分拨各官府机构一笔费用,专用作官员共乐的花销,在京官府由国库拨发,地方官府则是在每季上缴中央的税款中留下一部分用作花销。虽说这一制度自提出便饱受争议,但圣上一颗仁心自然是大手一挥就盖了印,自此圣上的脸又如沐春风了起来。
不过虽说有了公款,但数目也不太多,否则还不如直接增俸禄。所以官府人员真正共乐的次数一年之中也寥寥无几,至少在京城,只有花神节、上元节才会聚一起赏花游街。地方官员如何,今日我才算见了。
我偷瞄一眼沅芷,她神情有些凝重……我劝道:“兴许是做完了公务,看今日天气好才来的。”
沅芷回望我,道:“我倒不是瞧这个,只是几位官府的人与茶行的人一同来喝茶,关系似乎不简单。”
我压低声音道:“你是怕她们官商勾结,残害底下小商良民?”
沅芷笑了笑,抿了口茶,“但愿不被你说中。”她又看了看那雅间,何书纪刚刚进去,与那名周姓女子一起。沅芷回过头道:“咱们走罢。”
我疑道:“你不多看看她们里面情况?”
“没什么可看的,纵是能看,也听不清她们说什么。若是她们中有见过我们的,反倒不好。如何,你可吃好了?”
我用帕子抹了抹嘴,起身道:“尽够了,走罢。”
付钱时,那算账的捏着我给她的几个当十钱举在头顶正看翻看,来来回回看,一时停不下来,我催道:“怎么了吗?”那人终于放下了手,笑道:“抱歉抱歉,我眼睛不太好使,所以多瞧了一会儿,客官莫怪。”便将钱收进了金罐子里,“客官下次再来啊!”
出来到了门口,我看到方才一跃而起逮住贼人的那名勇士立着,便上去搭了个话,我问:“这位姑娘,挂在外面的那幅画可是你老板的手迹?”
那人道:“哪能啊,我家马老板是个实在人,成日里只管赚钱算账,没别的心思,哪会去临郡主的画。”
我惊道:“你知道这是郡主的画?”怎么汋萱的画作连淮县随便一个看门人都晓得,我却不知?
那人看怪人似的看我一眼,又道:“那当然了,全淮县谁不知道县令大人仰慕郡主文才。这是县令新画的,特意赏给咱们家茶楼,马老板别提多高兴了,能挂县令大人的画,可是一项殊荣。”
原来是县令,我说一个人的审美不至如此悬殊。我附和了两句,“县令大人好画技,你家茶楼独一档”,便和沅芷相携离开。
到了青榕巷的小院里,日头仍高挂中空,院里照得暖亮亮的,距我们出去也不过三四个时辰。我原想和沅芷在院中搬了桌椅,找个花阴处聊天,沅芷却说她要去书房看折子。我问她这当口哪来的折子。沅芷笑说,今早我出去买包子那会儿,噙梦在京城发的信函送到了,关于六娘的那封就是一同送来的。她说完便转身向书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