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如果我解不出来,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又该如何?那就是此人太过愚钝,不配喜欢,从此舍了这份情,另寻它处。
  这,也是汋萱的做法。毕竟风流无双,游戏人间的才是她。
  那我就作一回愚人。毕竟汋萱,也非我心中所念。
  再说,我这一番思虑也全是我自己在这瞎猜,或许汋萱压根对我没那个意思,偶尔流露的关心,也不过是作为儿时玩伴的一点情谊。我只须按兵不动,还和原先一样相处便罢。我定下了主意,就如一块大石落地,顿时如释重负。一放松,我便觉得饿了,让人去传膳,自己则慢悠悠地踱去文杏阁。
  两日后的清晨。五更天。
  我背着个大包,由府上的轿妇抬着,悄摸摸地行于蒙蒙亮的天色中。
  ——此去是往公主府。
  约莫还有百来步远时,我掀帘望去,公主府门前尚一片寂静,只有四个门卫立在门口。我让轿妇在一个拐角处停下,我坐在轿中,将帘拨拢系住,一双眼死死盯住公主府。
  两日来,我一直躺在家中等一个口信。汋萱的事,毕竟像南天门唱戏,没声没影,没法儿捕捉,本人一向懒地想太玄虚的事,所以之前一番心定后就不再多纠结。这两日,我只盼着一件事——公主府派人来,传我一声,说公主邀我同行。可我在府中躺着、坐着、走着、蹲着,始终也等不来一个人。我倚着朱红门柱,险些等成一尊看门狮。
  本医师的心泛着酸。
  难道本医师真如此不堪用?带上我,不过多双筷子,多床被,也不费事罢?
  我盯向公主府的目光霎时凛了几分。公主,那就不要怪我做这不速之客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一辆破旧不起眼的马车停在公主府门前。我以为是来送这一日的瓜果蔬菜,但一般不是走的偏门吗?正怀疑,就见从府里走出来几个丫头,都大包小包地拎着,钻进马车,过了一会儿又出来,两手变得空空。咦,难道这辆车是今日公主要用的那辆?我见又有几个丫头塞了几包进去,心下更信。我在轿中又观察了片刻,等丫头们终于不再过来放东西,马车附近四下无人时,迅速出了轿。
  “你们几个,抬着轿子,从公主府前走一遍,到门前时,一定把那马车挡住,听明白没?”我向轿妇发令道。
  “小的们明白。”几个轿妇应道,抬起了轿子。我则在几丈外,隐藏于过往行人中,与轿子平行而动。到了门前,我趁轿子挡住门卫的视线,疾冲过来,躬身猫腰麻溜儿地蹿进马车。我屏息而听,马车外似乎没什么动静,看来门卫没发现我已暗度了陈仓。
  我于是大大咧咧地坐下,打量起这辆从外面看又破又旧的马车。内里要比外面好,不过也有限,太窄小,木头还掉漆。不过坐垫倒是用锦缎织的,铺得很厚软,坐着挺舒服。
  “东西都带齐了罢。”
  是噙梦的声音。我在车上等了会儿,久没有动静,正要陷在柔软的棉花里睡个回笼觉,噙梦与几个丫鬟出来了。一个丫鬟回:“噙梦姊姊放心,我点过了,共十八个,一个不少。”
  十八个?!这是办差还是搬家?我心头大震,刚才看丫鬟们来来回回奔了好几趟,看得人眼花缭乱,竟带了这许多,公主此行是打算在那常住了?我掂了掂我手头的两个包袱,轻巧且扁塌,会不会太不周全?这一点担忧在我心中掠了掠,便马上被抚平——公主带了那么多,到时候就用她的好了。我继续竖耳偷听,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走来。
  “殿下。”
  “公主殿下。”
  噙梦她们行礼道。我小心漏出一条缝,向窗外看去,公主扎着高高的马尾,身着窄袖上衣,下身裤腿用布带绑紧,脚下踏一双平底麻鞋,干练麻利,活脱脱一副江湖卖艺人的模样,自然了,公主气度不凡,即使是这身行头,也是英姿飒爽,俊美不可逼视,绝对是杂耍界的翘楚。我在车里乐不可支地瞧着这身新鲜打扮。
  “噙梦,你过来。”公主道。
  噙梦上前两步,道:“殿下,何事交代?”
  公主凝思,半晌了也不出声。噙梦接着道:“可是想着白大人?”
  我猛然听到自己,一颗心高高悬起,我将耳朵帖得更近。
  公主双目微垂,微闭了会儿眼,又凛然睁开,抬眼望着前方,像是方才一个来回间在心中锤音定下,道:“如果她来,不必告诉她我去哪。若她问起何时回来……总归在她生辰前我一定赶回来。跟她说,她配的调理身子的药膳,我都带着,其它金疮药活血丹我也一并拿着,叫她一定放心。”
  噙梦格格笑起来,道:“其它不说倒不要紧,这一包包的药膳,我一定告诉她,十八个包袱里,有十四大包是药膳,殿下你也真是不怕吃苦。”
  公主亦神色微展,轻笑道:“还好,她配的药不怎么苦。”
  我在车中听了,心头一阵暖,我将座板掀高,探探塞在底下的包袱,果然摸着支零破碎的,像是晒成干的草药。我正感动,外头的噙梦却道:“苦不苦,我不知道,但白大人配的药,却是真的怪!什么都有,似乎连癞蛤/蟆都在里头,反正每次煎药前把封纸打开,我都要先吸上两口气,不然不一定被吓成什么样。”
  无知小儿,竟敢对蛤/蟆神无礼!我冲噙梦挥了挥拳,那是护心之用的蟾酥,厉害着呢。蛤/蟆虽是五毒之一,但只要用量得当,效果极好。
  公主大笑,“噢,原来苦的是你,要习惯。”拍了拍噙梦的肩。
  噙梦道:“既然殿下习惯,怎么这次不带白大人一起?”
  公主的脸凝了凝,笑容也止,我则聚精会神,两道亮光直直对准公主,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只见公主微蹙了蹙眉,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噙梦也不再问,道:“殿下放心去罢,白大人那儿我晓得,反正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回。再说白大人心大,会排解,马上又是花朝节、上巳节连着过,到时候京城华灯结彩,游人云集,赏花的赏花,踏青的踏青,热闹得不得了。往年白大人都很热衷的,马上就把您不带她的事儿忘干净了。”
  噙梦这厮惯会胡说八道,我险些要冲出去与她对质。我明明都在家苦哈哈地举头望明月,细思当年与公主共游京城的种种往事,何时去凑过热闹?完了!公主一定以为我在京城待着,她在外头拼着,我却丝毫也不挂念她。
  公主微笑道:“那便好。对了……”她冲噙梦略勾了勾手,噙梦上前两步倾耳听。我离得远,没听到什么,只零星听到说了个“牢房”,当是在说冥辛的事。
  噙梦听罢,抱拳道:“我一定将人看紧,殿下此去尽可安心。”
  公主点了点头,便走下台阶来。我立刻放下侧帘坐正。马车微晃,公主一步跃了上来,面前的帘子动了动,然后被掀起——她的眼睛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骤然睁大。她撩着帘子,一动不动地僵在那儿。
  我注视着她,严肃道:“你带一车子药,也不及我一个活医,你怎么傻得连这也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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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连癞蛤/蟆都会屏蔽!
  第十五章
  从最初的震惊后,几片薄冰慢慢覆上公主的双眼,她凝视着我,嘴唇紧闭,一句话也不说。噙梦见公主僵在车门久不进去,走过来瞧了一眼,看清我坐在车里,怔了怔后,拍着膝盖笑道:“我说这两日白大人怎么不上这儿来,还想你何时改了性,这么沉得住,原来啊原来,在这儿憋大招呢。”
  我冲噙梦努努嘴,手藏在袖子里的,偷偷指了指公主,我盼着她能帮我说几句好话劝劝公主。她会意,瞄了一眼公主,见公主冷眉倒蹙,遂一个箭步转头道:“丫头们,这儿没咱们什么事了,都进府了啊。”丫头们皆极有眼色,一群人鱼贯而入,霎时公主府前一片冷寂,只有四名门卫如四棵青松,万年不变地铁青而立。
  丝毫不能为眼下的境况添上几许人情味。
  哎,没一个靠得住的,还是得我自己来。我起身,想将公主拉进车里,她蹲在那好一会儿了,我看着都累。还没碰到她,她先开了口:“你是预备下车了?”语气极冷。我抬头望去,嗯,这双眼睛都能发射冰箭了。
  我忽然有点不爽,你不告而别,还不许我提前蹲点?再说多带我一个人到底能碍着你什么事?一腔愤懑忽然充满五脏六腑,我刚起了两寸的身子,又重重卧回去,可惜垫子太软,显不出坐穿山河的气势,我硬气道:“下什么车,我只是坐太久了调整个姿势。”
  公主看着我没说话,我别过脸不看她,两厢对峙了一会儿,我实在忍不住了,道:“你还进不进来了?”
  公主终于探身进来,坐了。我想我没有看错,她的腿似乎在微微颤抖。我紧咬住唇,生怕自己在关键时刻笑出声来。车妇此时战战兢兢问道:“公主殿下,咱们可以走了吗?”公主一束冰光扫过来,我立刻扭头躲开,公主沉声道:“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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