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她放下橘子,甜甜应了声:“好呀”。
  便随母亲进了连接正房的东暖阁。
  暖阁雅致温馨,红木多宝格上错落摆放着精巧玉器和泛黄的旧相框。
  林婉清并未立刻取料子,而是拉着方允在贵妃榻坐下,握着女儿的手细细端详。
  目光温柔,带着探寻。
  “允儿,在赵家还习惯吗?”这是母亲心底最深的牵挂。
  方允认真想了想:“习惯啊,他很照顾我,你也看到了。”
  林婉清看着女儿红润的气色,心中欣慰。嫁入规矩更重的赵家,女儿过得自在比什么都强。
  她轻轻拍了拍方允手背,笑容更慈爱,终于切入正题:
  “好,妈就放心了。”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柔和:“那……你和廷文,蜜月也过了,这几个月……可有什么‘喜信’了?”
  “唰”地一下。
  方允的脸瞬间红透,从脸颊直烧到耳根!
  她万万没想到母亲依旧执着于此。
  一如当初蜜月时,那通让她羞愤的满世界找地缝的电话。
  她和赵廷文……虽夜夜缠绵,但措施向来滴水不漏。
  事业正值上升期,满脑子案子、晋升、手上大项目,孩子的事根本不在计划内。
  赵廷文似乎也从未提过,每次都……很“周全”。
  “妈,您说什么呢!”
  方允又羞又急,差点弹起来,声音拔高后猛然意识到外面还有人,慌忙压低:“我……我才多大,不着急!真不着急!”
  她慌乱摆手,语速飞快:
  “您看,我刚接手大项目,赵廷文他……他那个位置担子多重您清楚!我们哪有空想这些,等……等过几年稳定些再说嘛!”
  她搬出“工作忙”作挡箭牌,浑然未觉话中歧义。
  林婉清看着女儿急赤白脸、语无伦次的样子,心头“咯噔”一沉。
  女儿才二十四,是不急。
  可女婿……那是三十六,眼看奔四的人了,寻常人家,孩子怕都上小学了。
  说是工作忙没空想,难道……是男方力不从心?或者……那方面……不太行了?
  林婉清越想越觉有可能!
  女婿身居高位,压力如山,殚精竭虑,身体透支……再加上这个年纪……
  唉……
  想到这,她脸上的笑容淡了,眼底染上对女儿的心疼和对女婿身体隐忧的焦虑。
  林婉清反手更紧地握住方允,语气变得格外语重心长,带着过来人的关切与一丝隐忧:
  “允儿啊……”她斟酌用词,尽量委婉。
  “妈懂你们年轻人想法多,事业也重要。但这生养孩子,有时也讲究天时地利,特别是……嗯,男方的……身体状况,也是很关键的。”
  方允眨着大眼睛,茫然不解:
  “身体状况?廷文他身体挺好的呀。”
  想起昨晚某人那生龙活虎、不知疲倦的“算账”劲头,脸更红了。
  林婉清见女儿如此懵懂,心里更急。
  这孩子,怎么点不透呢!
  她只能把话再挑明些,声音压得极低:
  “妈是说……廷文工作太辛苦,担子又重,这身体精力,得仔细养护。你看他,过完年就三十七,眼看四十了……”
  她顿了顿,观察女儿神色,终于说出关键建议:
  “要不……寻个空,你陪他……或者劝劝他,一起去医院?找最好的专家,好好检查一下身体?就当是……例行保养,调理调理身体?男人到了这年纪,该上心就得格外上心!”
  林婉清说得含蓄又恳切,眼神里满是“你该明白”的深意。
  方允彻底懵了。
  去医院?检查身体?调理?
  林女士这思路跳得也太远了吧?!
  刚才还在催生,怎么突然就跳到让赵廷文去医院“调理身体”了?
  还强调他年纪大、工作累……查什么?心肝脾肺肾?
  方允压根没把母亲的担忧和“生育能力”、“精子质量”联系起来。
  在她看来,赵廷文那简直是精力充沛到过剩!需要检查调养?开什么玩笑!
  “行,好的,我回去跟他说说。”方允一头雾水,迎着母亲殷切忧心的目光,只能含糊应下。
  老干部自有专门的医疗团队做全面体检,还用特意去医院?
  “这就对了!”林婉清见女儿应承,虽觉她答得迷糊,心头大石也稍落,仿佛解决了一桩要事。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检查一下大家都安心。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走,妈给你看那料子去,正红的,衬你!”
  林婉清起身去开红木箱。
  方允仍坐着,小脸上写满茫然,正努力消化母亲这番跳跃的“医嘱”。
  视线却被窗外一抹清隽身影攫住。
  暖阁的雕花木窗糊着明净的玻璃,正对着后院。
  院中积雪未融,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清冷的光。
  一株遒劲的老梅树下,赵廷文独自伫立。
  他不知何时从花厅出来了,未穿外套,只穿着那件黑色高领毛衣,身姿挺拔如松。
  没有走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仰头看着枝头几朵迎寒绽放的腊梅。
  午后的阳光勾勒出他立体的侧脸轮廓,眼神沉静地投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庭院,落在更远、更重的地方。
  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烟,一缕极淡的青烟在冷空气中袅袅上升。
  方允眸光微凝。
  他会抽烟?
  结婚数月,从未见过他抽烟。一次都没有,他身上甚至连烟味都没有。
  此刻,他指间那一点明灭的火光,和他周身笼罩的孤寂感交织在一起,与刚才饭桌上那个温和体贴的丈夫判若两人。
  这是方允从未见过的赵廷文。
  他站在那里,像一座沉默的山,隔绝了庭院的清冷,也隔绝了暖阁里的温暖。
  突然想到那晚上,他抱着她说的那番话:他说他想做一个好丈夫……
  方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是心疼?是好奇?还是对他肩上那份沉重责任模糊的感知?
  她说不清。
  只是觉得,此刻站在梅树下沉默抽烟的他,离她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那挺拔的背影,微蹙的眉峰,指间明灭的星火,都带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让她移不开视线。
  约莫是察觉到窗内的视线,赵廷文倏然侧首。
  深邃目光,隔着明净的玻璃窗,精准捕捉到暖阁里那双正凝视他的清澈眼眸。
  他指间的烟微微一顿。
  四目相对间,方允的心跳漏了一拍,有种偷看且发现“秘密”被抓包的慌乱。
  然而,赵廷文脸上那层沉郁的冰霜,却在看到她的一刹那,迅速消融。
  他抬起夹烟的手,朝她这边挥了一下。
  随即,将剩下的半支烟在身旁的积雪上摁灭。
  方允正欲开口,身后传来轻唤。
  “允儿,快来帮妈看看这料子的花色。”
  “来了。”方允起身前深深看了赵廷文一眼,随即朝母亲走去,声音甜脆,“妈,我要绣缠枝莲纹的!”
  ……
  第66章 再见老花匠
  赵廷文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暖阁窗后,唇畔那抹温和笑意未减反深。
  他并未立刻回热闹的花厅,而是信步走下廊阶,踏入了清冷的庭院。
  积雪初融,湿漉漉的青砖反射着冬日清冷天光。
  赵廷文缓步而行,目光掠过雕梁与积雪的角落,这份寂静无声将身后的热闹隔开。
  行至西厢僻静的廊下转角,他的脚步无声顿住。
  廊柱阴影里,一位头发花白、身着厚实旧棉袄的老人,正佝偻着腰,手持半旧竹枝大扫帚,一丝不苟地清扫廊沿下的尘土枯叶。
  正是照料方家庭院几十年的老花匠——福伯。
  看清福伯的刹那,赵廷文那双清冷眼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凝。
  仿佛某个尘封已久却异常清晰的画面,被这熟悉的身影骤然勾起。
  他并未停留,只自然地转了方向,朝福伯走去。
  皮鞋踩在湿润的青砖上,发出极轻的声响。
  福伯闻声停手,有些吃力地直起腰望来。
  看清来人是赵廷文时,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起恭敬朴实的笑容,忙放下扫帚,微微躬身:
  “哎哟,姑爷!您……您怎么到这边来了?是……有什么事吩咐?”
  语气里带着本能的敬畏。
  赵廷文行至福伯面前驻足,高大的身影在稀薄冬阳下拉出长影。
  他脸上浮起温和笑意,声音平稳如闲话:
  “福伯,没什么事,出来透透气。见着您,倒想起好些年前,也是您在这院里忙碌。”
  福伯浑浊的双眼亮了一瞬,笑容加深,漾开回忆的暖意:
  “姑爷您记性真好!那会儿……是有些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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