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许玳安这句话并非指的是钟晔营养不良般的外表,他虽然深受沈确美貌的吸引,但也不会凭借着一个人的颜值去攻击对方,对他来说,无关紧要的人,长什么样都不重要。
  钟晔难看的地方在于,他这个人的野心和欲望,都非常丑陋且直白地表露了出来。
  沈确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将自己的脑袋倚靠在许玳安的踏实可靠的肩膀上,“我其实都有点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他原以为自己看到钟晔会出现什么应激反应,还暗自担忧了一下,结果,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他觉得自己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包括钟晔对他做的一切事情,他现在都仿佛是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一件一件从脑海中闪过,沈确才意识到,原来距离这些事件的发生,已经过去很久了。
  沈确轻轻笑了一声,“他真的,很不重要了。”
  有一位年纪在五十岁左右但依然保持着优雅姿态的法国女性来到了钟晔的画作前,钟晔看到这位女性穿着某大牌冬季系列的套装,拎着同个品牌最新款的包包,脖子和手腕上都佩戴着的名贵的珠宝,他立马迎了上去,露出谄媚的笑容:“您好,请问有喜欢的作品吗?”
  钟晔现在就像一位奔着业绩去的销售人员一样,讨好地跟在身边,而对于一些喜欢单独欣赏作品的人来说,这种哈巴狗的模样让人很不舒服。
  这位贵妇人修养得体、姿态端庄,即使被打扰了,也没有做出什么嫌弃的表情,她淡淡地看着钟晔,说道:“可以介绍一下你的创作意图吗?”
  钟晔顿了顿,笑容也有点僵硬了。
  这些画,没有一幅是他真正意义上完成的,即使是那幅亲自画的那幅《枝桠》,也是原封不动抄袭沈确的草稿。
  “您……喜欢哪一幅呢?”钟晔绞尽脑汁在想措辞,早知道,就叫里昂把创作思路一起告诉他了。还有这女人,怎么这么麻烦,看中了买了不就好了,这么有钱还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不会是假扮的有钱人吧?
  钟晔心里很不高兴,但是面上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就那幅吧。”贵妇人指了指《枝桠》,“你先介绍一下。”
  “抱歉哦女士,这幅图已经被楼家少爷提前预定了呢。”钟晔很是得意地站在作品的旁边,神色尽是炫耀,“不过,我可以为您稍微讲解一下。”
  钟晔很清楚地记得,沈确有一整层他梦寐以求的个人工作室。
  沈确骨子里浸润着对中国传统元素的审美,底色以深棕、深红为主,辅之以米白、浅灰等柔和的色彩,追求色彩搭配的自然和谐。材质方面,沈确也下了功夫,工作室最常用的红木是从国内高价运输回来的高等材料,包括大理石、水晶、玻璃等等,皆是上等品,沈确还专门找了法国的手工艺人进行切割布局。
  对了,还有那扇竹叶屏风,也是沈确亲手绘制的。那天,午后的暖阳打在屏风上,屏风并不全部遮光,斑斑点点的光影透过屏风,翠绿的竹叶和挺立的枝干,似乎都在预示着沈确未来发展直冲云霄的蓬勃气势。
  在“抄袭”事件爆发的当天,这间承载着沈确梦想的工作室,就被极端的粉丝给砸毁了,而那扇竹叶屏风,更是被锐器切割得不复原貌。
  哦对了,这间充满着沈确心血的工作室,正是压弯了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从那之后,沈确开始封闭自我,以至于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钟晔还清楚地记得,沈确介绍自己工作室时,那笑容是多么的灿烂,也是多么的刺眼。
  所以,他也毫不客气地拿走了几张沈确参赛的草稿。为了防止被人查指纹,他还非常努力地克服手部的颤抖,花了好多精力临摹了一下呢。
  至于那些草稿原件去哪了?能去哪?当然是垃圾堆里了。沈确的东西,凭什么留在他的身边。
  沈确是怎么跟他介绍这些草稿来着?
  “这些草稿其实是我这几年积攒下来的,有好几千张,我挑选了其中的一部分。”沈确收拾了一下凌乱摆在桌上的画稿,将它们摆得更整齐些,他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的随心作品,比较潦草。”
  钟晔随意拿起了一张草稿,上面是春天刚刚抽条的树枝,点缀着小小的新绿,柔韧且富有生命力。
  “啊,这张图,我有点印象。”沈确笑着介绍,“这是我和安妮塔他们去踏青时候画的,很漂亮对吧?寒冬已去,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味道是那么得清正纯洁。”
  就算钟晔再怨恨沈确,也不得不承认,沈确这些只是简简单单描几笔的草稿,都很有意境。
  所以……凭什么呢?凭什么沈确可以拥有这么多的好处?而他……只能带着这只颤抖的没劲的手过一辈子?!
  “钟晔。”沈确看着他,眸光清澈温和,“接下来我的工作量会越来越大,我有拜托经理人帮我招募一些有绘画经验的人才,我想,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来我的工作室工作,不会很辛苦的,说不定,也能帮助你进行手臂的复健活动,工资会按照市场价的最高标准给你。”
  什么意思?是觉得他可怜,在施舍他吗?
  他没有被爱德华选中,不都是因为沈确抢了他的名额?!他被佐藤悦子袭击,不也是因为想要“救”沈确!?他落到现在的下场,不都是沈确害得他吗!?
  “钟晔,你愿意来我的工作室工作吗?”
  钟晔盯着沈确放在桌面的草稿,好半晌,才抬头看向沈确,皮笑肉不笑地说:“我需要回家好好考虑考虑,不过,能否给我几张你的草稿,我特别喜欢这些树枝,看到它们都感觉自己充满了动力。”
  “你居然会这么觉得!”沈确很是惊喜,“我每次累了就抬头看树,感受大自然无穷无尽的力量。”
  “因为……大自然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钟晔回过神,不由得脱口而出这句话。
  贵妇人微微皱了皱眉,“这就是你的创作意图吗?”
  钟晔心里一个咯噔,怎么了?沈确不就是这么告诉他的吗?
  “嗯……就是看到自然万物会觉得非常放松,非常舒适。”钟晔忍不住擦了擦额角的汗,“大概是这样吧。”
  “这样……吧?”贵妇人挑了挑眉,她开始审视钟晔,“你真的是这幅作品的创作者吗?我怎么觉得你跟你的作品之间一点都不熟悉呢?”
  钟晔被贵妇人的眼神刺了一下,这种眼神,在他创办画展时,经常看到,每一位因为“抄袭事件”的热度来看展的人,到最后都是用这种眼神看他。
  就好像,在质疑他,究竟是不是被抄袭的主角。
  “我当然是了,女士。”钟晔扯出笑容,他感觉到自己的背部都被汗水浸湿了,“只是这幅画是我四年前画的了,创作意图确实有点不记得了。”
  贵妇人沉默地看着他,随后慢慢地摇了摇头,说:“真正喜爱绘画的画家,对待每一幅作品都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即使是未能完成的作品,他们都充满了浓浓的爱意。画作,是画家将自己的灵魂赋予在上面。而画家将作品展示给大众,也是为了让大众与画作进行一个浅度或者深度的交流。”
  “而你,这位年轻的小画家,从我看到你的作品的第一眼,我就无法与之产生联系,更不用说观者和画作的基础‘对话’了。你的作品,总让我觉得是某种没有感情的死物,这也折射出,你对它们,是十分冷漠的。虽然很抱歉,但我不得不怀疑,你是否是这些作品的原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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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阳曜灵:清晨太阳升起来照耀万物的场景。
  第62章 虚室生白
  直到贵妇人走了,钟晔还怔愣在原地,汗水的温度散去,身体一片冰凉。
  他后知后觉感到庆幸,还好,这片展区人流量还不多,那名贵妇人讲话声音也不大,没有多少人听到那番话。
  他还可以维持他的体面。
  钟晔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他的绘画水平很普通,他总认为,是自己还没有开窍,只要有名师愿意指导他,他肯定一点就通的。
  也因此,他才会一直去纠缠爱德华,甚至不惜抄袭别人的画作来获取加入工作室的敲门砖。
  而一系列的挫折和失败,才会让他把所有的怨气和恨意都发泄在极具有绘画天赋的沈确身上。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他怎么会不希望成为沈确那样的人呢?
  从字中,可以了解到这个人的品格;从画中,更能知晓这个人的灵魂。
  偶尔,作为始作俑者的他,也会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沈确真可怜,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沈确可怜,难道他就不可怜了吗?有谁来可怜可怜他啊?
  钟晔就是一个骨子里极度自卑,再用极端的自尊心来掩盖真相的人。
  他为了让自己过好点,就必须把所有的错怪到别人身上。
  而沈确,很遗憾地成为钟晔心理变态的牺牲品。
  “钟先生,楼少爷请您过去一趟。”美术馆的负责人找到他,面对钟晔神魂不定的模样,负责人依然保持着恭敬有礼的面貌,还贴心地询问钟晔是否需要换一件衬衫,他们的更衣室里都有提供备用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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