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好了,这样一来,倘若我被抓了,你就杀了整个青松派来救我。”
赫连翊的预感果然是对的,裴静开始说恶心的话了,他一时实在没忍住,狠狠一咬嘴唇,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还有一件事恐怕你忘了,裴静已经被皇帝一杯毒酒赐死了,此事虽说是假,可人们最喜欢听这些宫闱秘事,恐怕巴不得我真的死了。现如今在你面前的是个孤魂野鬼,我现在无牵无挂,什么都不怕,也就你心里有我……”
赫连翊赶紧捂住了裴静的嘴,他冷得直打哆嗦,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了。
他当然喜欢甜言蜜语,但这甜言蜜语凉飕飕的,掺杂着故意夸大的凄惨,混杂了文人刻意的酸劲,还有点卑微求垂怜的恶心,赫连翊难受得要命。
“你不要再说了!”赫连翊低声警告裴静。
“那好吧,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懂我心里想什么。”
裴静满脸哀愁,还抓着赫连翊的手腕,刚巧,赫连翊又捂着裴静的嘴,一脸恨不得他不要再说了的羞愤,任谁来看,都觉得是裴静受了委屈。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裴静被捂着嘴,还在负隅顽抗,试图用摸摸手腕,瓦解赫连翊的戒备之心,“你放心,不过几日的功夫,绝不会耽搁,找到皇兄才是要紧的事。”
赫连翊松开了手,背上的寒意未消,又生出许多恋恋不舍:“路程有多远?”
“不远,我打听过了,骑快马一日便到。”
赫连翊并不打算继续阻拦,但抱怨的话还是要说:“既然你宁可说好话也要去,看来我是拦不住你了。而且,不仅是说好话,连恶心的话也说了。”
赫连翊说着倒吸一口凉气,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吹耳边风吗?原来是这个感觉。
裴静好声好气地回答:“这是哪里话?我平日里也愿意对你说好话,我什么都告诉你了。”
“平日?”赫连翊思索了会儿,忽地笑了,不由得问,“我们有过可以称得上平日的日子吗?”
似乎不是在各种阴谋诡计里打转,就是过着生死不由人的日子,他们从未过上平静悠然的时光。可倘若他真的有朝一日,空闲下来,或许也会怀念这样的日子。
从洛阳绵延到草原,这长长的一段路,四季的风雪落在大地之上,也落在他的心上,在九州大地上踏过的每一步,他都记得。他记得早春的细雨、夏日的烈日,秋日的狂风,还有严冬的酷寒。
裴静也思索了一会儿:“会有的。”
“我听闻青松教在山上,我送你到山下,之后你上山,以两日为间限。”赫连翊说得干脆利落,“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实在放心不下,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得上山去劫人了。”
裴静点点头,表示如此甚好。
要找两匹快马并不难,那客栈老板后院的马棚倒了,老板正愁着马如何安置,正巧有人要,刚巧卖了两匹,他们俩一走,这客栈总算是彻底清净了。
待雨停了,一个迟来的和煦春日,静悄悄地到来。春意在有雨时极淡,在天晴时忽然热烈,那一场接一场湿冷的雨水,竟然真的像油一样,将黄泥地浸润,透出了悠悠青草的香气,路两旁一夜之间,已有了点点绿意。
第228章 香火
赫连翊送裴静到山下,看到山下有个热热闹闹的茶楼,茶楼旁紧挨着一个卖香火的摊铺,人来人往的还挺热闹。
这里人来人往的,不是偏僻的地方,看到此情此景,赫连翊总算放心一些了。
不过一个问题陡然而生,他好奇地问裴静:“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人?哪怕是京城的云灵寺,平日都没有如此这般热闹。”
“云灵寺是禅修之地,又是皇家贵族常去的寺院,平日百姓去的少。但这里不同,这些地方道观,说在山上,可与山下的百姓往来甚密。”
赫连翊还是好奇:“他们都来做什么?”
裴静回答:“凑热闹。”
这青松教就在山上的一座道观之中,空禅道长的弟子在江湖上闯出祸来,悉数丧命,已然四处都传开了。赫连翊在此听闻许多来上香的人,嘴里都议论纷纷。可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事,香火不减反旺,附近几个村镇上的人,全赶来凑热闹了。
“看吧,这里这么多人,我就说,你不必担心我。”
裴静下马,挤入乌泱泱的人群,赫连翊跟着下马,被身后一个大爷推搡着,也顺着人群朝前走。
赫连翊朝身旁看了几眼,周围的人各个都容光焕发,手里拿着香烛,兴致勃勃要爬上山去,许多人连头发都白了,可腿脚比他还利索,一眨眼就跑到他前头去了。
赫连翊大为震撼,挤到裴静身后悄悄问:“这怎么死了人,香火反倒更旺了?”
裴静环顾四周,抬手压着声音回答:“老百姓最喜欢看杀人砍头,要是这些人,死在他们眼前,保准来的人更多。这回一下子死了十个!这不得去凑个大热闹。”
赫连翊缓缓明白过来,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一想到裴静昨日那句“人们巴不得我真的死了”,顿时五味杂陈。
百姓想要爱民如子的皇帝,想要清清白白的父母官,可皇帝,也想要安安稳稳的子民,可他们彼此所爱的,都是一个朦胧的幻影。
赫连翊扪心自问,他算得上爱护自己的百姓吗?东市起火爆炸那一日,他彻夜未眠,他无疑是爱的,可那种爱不如他爱裴静那样真真切切,刻骨铭心,也不如他眼前的这些人,想看一次杀头那样热烈。
他们彼此都在期待着什么,都在等待着什么,但那种期待,就像悬挂在天空中的月亮,永远不会落下来。
裴静一眼瞄到,赫连翊忽然之间,像是想到了什么,情绪低沉下去。
他悄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怕你出事。”
“你就在山下等我,我尽快就回来。”
裴静看赫连翊忧心忡忡,朝四周望了望,特地叮嘱;“你自己小心,这里鱼龙混杂,别让人认出你的身份。”
赫连翊点点头,往前走到一棵大树下,绕到树后,从人群中挤了出去,目送着裴静上山去。
四周一股烟味,四周只有香火燃烧的味道,如此旺盛的香火,供奉的却不是神明,而是对十个被杀之人的好奇。
裴静独自一人去见空禅道长,手里还拿着三支从香火铺里买的香烛,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了。虽说是来道歉,可他竟然什么都没准备。
他走到青松观门口,点了香火,待香烛燃起朦胧的烟雾,便将香随手扔进香炉中。
这道观内烟火极旺盛,一部分人来凑热闹,还有一些人出于对空禅道长的同情,都拥在了这里。裴静随手将香扔了,走入观内,一个眼尖的弟子见他前来,上前来低声询问:“可是梁万春……梁大人。”
裴静点了点头,那弟子赶紧朝他鞠了个躬,赶紧将他请到后房。
空禅道长早已等待多时,见他来了,迈着小碎步跑上前,点头哈腰地迎接:“梁大人大驾光临,真令小观蓬荜生辉。只是,这里实在是地小人微,还望梁大人海涵。”
“空禅道长不必多礼。”
裴静伸手去扶,那空禅道长伺机在他衣袖处摸了一把,这动作若是被赫连翊看见,一定会怒而当场剁了空禅道长一只手。然而这一摸,实则二十两黄金已经塞进了裴静的衣袖。
裴静就当没看见,轻轻一碰便缩回了手:“道长,请吧。”
梁万春不过区区五品小官,那是说给赫连翊听的,裴静原本并无欺骗赫连翊的打算,可谁让赫连翊担心他的安危,还说要陪他一起来。裴静当时脑子一热,忽然对赫连翊撒起谎来。
他将自己此行说得险象环生,赫连翊担心得不得了,可又拦他不住,只好暗暗着急。这会儿赫连翊一定还在山下担心他,裴静心中着实窃喜。
谈恋爱的时候人都黏黏糊糊的,裴静很喜欢赫连翊的关心,但他不好意思直说喜欢,还特虚伪地表示,你不用担心我。
裴静来到屋内坐下,空禅道长立刻奉上新茶,裴静拱手向空禅道长表示歉意:“道长,想必先前的事,你也听说了。贵教十名弟子……”
“梁大人,小人早已听闻此事。”空禅道长急急打断,“这十名孽障,背着我下山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实在是罪无可恕!但梁大人且听小人辩解一句,实际上,小人早已将这几人逐出师门,他们下山以后所作所为,实在与小人无关!”
这就逐出师门了?这也太快了吧!
裴静本想说,那十具尸体还打算送回来,虽然惨是惨了点,但好歹没身首异处。既然空禅道长如此之快地撇清了关系,那也没有再送回来的必要了。
他知道空禅道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也就顺着说下去:“空禅道长真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跟朝廷作对。”
“小人不敢,不敢。小人早已退隐江湖,绝无卷入江湖纷争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