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应该是在你识海里,”晏宿雪不听他糊弄,眸色微沉,“你再和他通一下。”
  “通什么啊?”祁殃心底无来由漫上一种烦躁,此人种种堪称诡异的言语行径已经让他感到思维混乱了,因为喉咙很干很痛,声音仍是很轻,“我通什么了?”
  “通一下,他出来的时候我才能找办法封了他。”
  简直神经病。
  不是骂,纯惊叹。
  系统这回满意了吧,让你整天给你主角爹开大挂呢,过会儿人家直接把你开了。
  “我很困。”
  祁殃望着对方好似要给自己开颅手术的眼神,由衷道,语气像是十年刑满释放的犯罪分子站在自由的阳光下回想,诚恳地表达自己悔过的忠心和歉意,就差递上一沓子攒了三千多个日夜的检讨——
  “我真的只是喜欢自说自话而已。”
  “我再也不敢了。”
  他如此轻易地不再强硬或逆反,他委曲求全,谦谦恳求,敷衍也敷衍得有诚意,为了能尽早摆脱这个话题,摆脱交流,摆脱眼前人。
  晏宿雪沉默地与他对视他良久,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凑近将唇在他眉心处贴了一下,抱着他出了浴池。
  ……
  祁殃其实没有睡着。
  他等着天亮时晏宿雪抱着给他穿好衣服,在床上躺了一会,因为实在太累所以一沾上床看起来和昏死过去没什么区别,但他能感知到身边还是有人。
  强行调着一分精神,浑浑噩噩不知过去了多久,左盼右盼,终于等到那冷香彻底消失,他慢慢睁开眼,确定那人离开后坐起身,撑着身子穿好外衣下床。
  确实如猜测,过去那一夜腿就恢复正常了,但昨夜跪得太久,大腿又疼,走路时他还是忍不住双腿打颤,抬手扶了一下床梁。
  窗外的光照得他发色愈浅,嘴唇红肿、眼睑也因流了太多眼泪而泛红,眼部周围的莹白皮肤下都透着种湿润的艳色,好似晕抹了一层浸水的胭脂,却衬得脸色更白了几分,犹如一张易碎、清艳、色彩明丽的油画。
  【昨晚你看到了么】
  他挪到镜台前,抬手慢慢理了理略显凌乱的头发,胳膊一动就牵起一阵酸麻,等了半晌。
  【没有】系统道。
  他不知道系统是不是撒谎,但就算被看到被听到了他也没办法。
  他的状态已经堪称麻木了,或许很早就这样了,只是没有发生过如此突破下线的事来检测出而已,看着镜子里自己这副模样、想到昨晚的一些片段,也没生起什么羞耻感。
  打破下线的结果就是没有下线,惊诧过后发觉所有事他都能接受,他的三观和认知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和敲打,就是可塑性极强且永远保湿的超轻黏土。
  祁殃异常平静道,【晏宿雪修的不是无情道么】
  【……是】
  【无情道就算不动七情六欲,能和别人做么,天道不可能不管他吧】
  【为什么他像没事人似的】
  算了,问也白问。
  等不到回答,他推开殿门出去,走路有些僵硬,此时天已破晓好一会了,反正腿现在也能站了,他用灵力化出把剑来就要御剑离开九冥宗,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安百一穿着一身小小的皱巴巴的里衣,还光着脚丫,像是趁唐泗睡着偷偷从风露殿中跑出来的。
  他也不嫌地上的石子硌脚,步履蹒跚地往这里迈步,小手微抬呈求抱姿势,“阿……阿爹……找……”
  祁殃漠漠地看着他。
  半柱香后——
  【小孩放储物戒会憋死】
  系统提醒道。
  祁殃站在剑上吹着风,面颊冷白,眼眸微眯,“有给他留的缝透气,看到他就烦。”
  【那还把他带来】
  “他到底是不是晏宿雪的备用壳子?”
  系统又不说话了。
  祁殃也没再问,他御着剑,心里想的事很多。
  晏宿雪已经知道我是当年的魔教细作了。
  那我现在还能留在修真界么。
  但魔界离这里太远了。
  他知道自己和原身“叶允”的性情可能不大相同,但是精神和身体上的倦疲已经让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身上没有钱也不能去人界,现在只迫切需要一个远离九冥宗、能安心落脚休息的地方。
  安百一也被带走,唐泗果不其然很快就发现一大一小都没了,路上传音过来,祁殃说自己的腿已经被晏宿雪治好,表明自己有事先回合欢宗。
  “啊?你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唐泗非常惊异,“……怎么这么突然啊也没提前说一声,不是说腿不知道怎么回事吗,宗主这又忽然给你治好了?”
  祁殃默了默,唇角极轻地弯了一下,裹着点讥诮不多颓靡更甚的意味,只淡淡转了话头,“小白家人的消息你如果查到了就传音告诉我。”
  在我身份还没泄露之前。
  希望晏宿雪能大发慈悲让他过几天安稳日子。
  “……哦,好,小白他听你的话,跟着你也挺好。”
  他应了一声,断掉传音。
  一路回到宗门,练场内叶晓正在教一群弟子练剑,有人见到祁殃后惊叫起来——
  “叶师弟?!叶师弟回来了!”
  叶晓闻声立马回头看去,视线迅速从人群中掠过瞧见不远处那抹熟悉的身影,双眸微微睁大,怔然两秒后扔下手中的剑就快步迎了上去。
  祁殃的眼中倒映出师姐关切又欣喜的面容,看起来有些呆,耳边嗡嗡乱响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他感觉自己现在肯定像是逃荒来的,抿了抿唇,张口第一句就是十分干哑的——
  “师姐……我想喝水。”
  正询问他近来状况的叶晓愣了一愣,随即注意到对方殷红有些干裂的下唇,整个人显得凌乱又疲惫,心疼之余一股火气蹭得一下就蹿了上来,“九冥宗的人竟然如此虐待你,连水都不给你喝?!”
  他想到昨晚发热口渴时,晏宿雪明明端了一碗水,却只用手指沾着让他舔了两口,然后就将他捆了起来,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岂有此理……”放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师弟何曾让受过这种委屈,叶晓气得发抖,将人揽抱入怀中,对一旁的几个弟子道,“快去拿水过来!”
  祁殃方被拥入了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就听旁边有女弟子欢快地说道——
  “叶师弟,宗主已经同意你们的婚事了,刚想去九冥宗接你来着,没想到你今日自己回来了。”
  倚在叶晓怀中的祁殃身子微微一僵。
  那女弟子以为他是高兴的呆住了,尾音里都带着雀跃的笑意,“前两年宗主说你年龄太小没同意,师姐生怕你被某些人骗了去了,这回好了终于成了,还说要等你回来商量商量成亲的日子呢。”
  “到时候各宗门都会收到请柬,得可热闹了。”
  祁殃的眼睫像垂落的蝶翼般,迟钝地扇动了一下,目光空茫地落在前方,蒙了层薄雾似的没什么焦点,显然又是走神了。
  可是真正要和叶晓成亲的“叶允”,已经无了啊。
  不说自己现在还带来个一岁孩子,夺舍重生、灵魂替换、魔教中人……
  叶晓要是知道我顶替了她的师弟,怕是要恨死我了。
  祁殃不怕被人恨,一开始在魔界底层打杂那三年就已满手鲜血,更别提跟着鸠漓那十年间,现在的良心几乎没有。
  但是好麻烦。
  他原本只是想回来混口水喝、休息几天的。
  第17章 樊中雀幽禁
  叶晓带他回了之前的住处,摒退了其他弟子。
  昨天整晚没睡,又赶了半日的路,祁殃坐在床边就想躺下,奈何对方貌似还想和他说很多话,他只好倚着床头坐着,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腿上,困得轻轻一眨眼就泛上些生理泪水,睫毛浸着层薄薄水汽。
  叶晓坐在床边拉过他的手握在手心,轻声问道,“……还渴不渴?要不要再喝点水?”
  祁殃摇摇头,“不渴了。”
  “是师姐不好,让九冥宗的人强行带走了你,这段时间真是委屈你了,九冥山顶的气域隔断外界传音,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他眉目低垂静静听着,指甲轻轻刮擦着被子上的细线,像是在听家长讲话。
  “晏宗主没有对你施加什么刑罚或者剥魂吧?当时他们许诺过不伤害你的。”
  祁殃的指尖微微一滞,怀疑她是不是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还是平静启唇道,“没有。”
  “那就好。”叶晓抬手拨了拨他额前的碎发,温柔地摸摸他的头,“一段时间不见都跟师姐疏远了。”
  祁殃没说话,抬手从衣袖中掏出储物戒施了个法,往床褥上轻轻一丢,刹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孩,小孩没站稳往后面踉跄两下摔了个屁股墩儿,抬头看向倚着床头正淡淡俯视着自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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