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就不明白了,你这种没用的草包,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冲动任性,为什么父皇会对你委以重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极为纵容。”
说到最后,温泽衍的眼神变成一片浓墨,只有零星碎着的光,方才揭示他心底隐藏最深的伤疤——
十多年来,本就一帆风顺的他,却因这个弟弟的突然出现,而被迫面临储君地位的威胁,哪怕在这之前,他曾一直是一个好人,为大棠兢兢业业监国十年,也丝毫不影响父皇的偏心。
只有他自己才懂,那些从内心油然而生的不公,和日日夜夜无法安睡的恐惧,是如何一步步吞没他本就不多的良知和善意的。
如果不是陆峥安的出现,他本可以演一辈子的好人的。
而陆峥安却不想再听,或者说他已没有耐心去听。
“你不会明白的。”陆峥安放下揪住他衣领的手,从地上起身拿刀,眼里泛着寒光,“你这种阴沟里的老鼠,永远也不会明白,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喝了口酒喷在刀刃上,语气森然:“你若非要明白,就去地狱里明白吧。”
弑兄?
弑兄又怎样?
他就是要杀了这世界上最不应该存在的人。
这个扭曲、阴森、心怀叵测的人,哪怕杀了他自己最后会堕入阿鼻地狱,他也绝不会有半分后悔。
刀光凛冽、寒意冷峭。
“呵。”
那躺在地上、满面狼狈、浑身是血的人,眯着眼睛发出一声冷哼。
当远处脚步声响起的时候,他伸手挡住头上覆盖上的一片阴影,嘴角勾起一笑:
“你输了,二弟。”
泰和帝暴怒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这个逆子!还不放下刀!!”
万籁俱寂中。
而陆峥安耳边,只剩下地上那人对他发出的讥讽:“就凭你、也配和我争?”
第52章 劝说
在温泽衍策划下,陆峥安被泰和帝以“目无尊长、狂悖无礼”的名义暂时关押在了宗人府。
陆峥安下手极重拳拳到肉,温泽衍几乎全身没有一块好骨头,本就身体不好的他,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三夜,期间各个太医和宫人日夜伺候,其中泰和帝本人尤为关心,几乎是寸步不离在他身侧照顾。
而密室画像一事,因最终沈卿钰的画像被陆峥安亲自摧毁,所以在场除了那个长相肖似沈卿钰的侍从以外,无人知晓温泽衍私藏画像的事。
但很蹊跷的是,那个侍从也不知何时死于非命了,事情根本无从查起。
所以现在朝中,在一番断章取义后,只剩下宸王“狂性大发、密室弑兄”的传言,朝中沸沸扬扬,太子一党的朝臣纷纷上书请求泰和帝割去宸王“镖旗大将军”的名号、以及授予的世袭爵位。
但目前为止,泰和帝只是令人将他关押在宗人府,并没有说要废他爵位和功绩。
此刻的宫殿内,戍时的后殿已全部点燃灯烛,青铜香炉青烟断断续续,玄色纱幔在微风中若隐若现,宽大的床边摆满了药瓶和参汤,纱幔掀起露出里面温泽衍苍白病弱的脸。
灯火照耀下,坐在他身旁的泰和帝的身影却显得愈发佝偻孤独。
而床边的参汤,在他的吩咐下,已经换了好几次。
他在这里守了三晚,眼下一片乌青,此刻因为难敌疲倦,撑着额头,在床边睡着了。
直到床边浑身裹着纱布的温泽衍,从喉咙间溢出一声微弱的“父皇”的时候,撑着头睡着的泰和帝,才醒了过来。
“泽衍,你醒了。”
泰和帝含着关切地替他掖被子,“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不渴,不用喝水父皇。”温泽衍咳嗽着从床边想要起身,泰和帝将他从床上扶了起来。
温泽衍抬眸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要问他:“父皇……”
泰和帝给他后面垫了一个垫子后,看着抬眸看着自己的温泽衍,久久没有说话。
他微微弯着背脊,沉默许久。
然后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想问宸王对吗?”
浓墨沉入眼底,温泽衍攥紧了被褥,神情不无悲愤道:“父皇,宸王屡次三番想要谋害儿臣,儿臣——”
还没说完,泰和帝拍了拍他的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他的事先等会再说,在这之前,朕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他端起桌上的参汤,亲自喂了一口给温泽衍,用一双深沉的眼,似乎要望穿这玄武殿的门阙一般,缓缓说道:“先帝在位时,生了五个皇子,包括朕在内,朕是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
“除了从小志趣相投的三哥对朕格外照顾外,这几个哥哥,没有一个人接纳朕的存在,所以虽然我们不是一个母妃所生,朕仍和他情同手足如亲兄弟般互相爱护。可不知从何时起,你的皇伯父温承嗣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在朕在西北立下战功后,开始就想尽办法谋害朕,先是下毒后是构陷,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
“朕当时多番忍耐,起初以为他只是看朕崭露锋芒有些嫉妒而已,但朕的忍耐并没有改善多少,反而让他变本加厉。终于在一次争执中,朕彻底和他决裂。”
“和你的弟弟宸王一样,朕当时年轻气盛、嫉恶如仇,近乎是对他的这些手段痛恶万分,我们只要一见面就会争执。”
温泽衍从喉间溢出一丝鲜血:“可是,儿臣并未——”
泰和帝拍了拍他的手,说:“朕知道,先听朕把故事说完。”
温泽衍苍白着脸,掩盖下心绪,默默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在你之前,你有一个哥哥吗?”
温泽衍张唇:“是……大哥?”
“对,他尚在襁褓中,不足一岁就夭折了。”
回忆起这段经历的时候,泰和帝的手攥成了青筋,眼底沉着痛苦:“在一日宴席上,他将手对准了朕的儿子,也就是你的大哥,等朕发现的时候,他已经药石无医七窍流血而亡了。”
“所以,朕那一晚,也是在一间破庙中,朕拿起刀对准了自己的大哥。”
他站起身,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短刃,短刃上还沾着旧血,他将匕首递给温泽衍看:“那是下着暴雨的一天晚上,庙中的神佛都模糊成了一片猩红,朕的眼前只有杀戮和复仇,却忽略了一个最致命的关键——”
“温承嗣向来有仇必报为人直率,为何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朕的儿子下手?这显然不符合他的性格。”
“可朕当时被愤怒冲红了眼睛,根本听不进去其他人的劝解,一把将刀掼进了他的心脏。”泰和帝的眼中闪烁着陈年的光,“当时血溅三尺,血在他胸膛模糊成了一片,而从头到尾,他竟分毫不反抗,朕这才发现——他好像中蛊了。”
温泽衍攥紧了拳头攥的指节青白,低垂下头,用极轻的声音说道:“可是父皇,二弟……并未中蛊。”
“皇儿,你先听朕说完。”泰和帝继续回忆道,“当时朕的刀刺偏了一点,他并没有丧命。”
“后来,在朕的调查中,才发现,原来从小和朕玩的很好的三哥,是被二哥下了蛊,所以总是会狂性大发。二哥的目的也很简单,让我们兄弟俩分崩离析而已。”
“三哥的蛊毒被清除后,他自请休书一封,远离景都去了边疆镇守,一去就是五年,在这五年间,朕也铲除了另外三个哥哥的威胁,登基了。”
“在这期间,朕给他写过很多封信,他……没有回过一封。”他眼睛闪着光,鬓边的白发在烛火的照耀下愈发刺目,他说道,“等朕稳固朝政后,去边疆亲访,那时候他已经病入膏肓了,在病榻前,他拉着朕的手说,’对不起阿弟,我和你置气了一辈子,临死了不想再置气了,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啊。阿弟的眼睛该映着万里河山,不该染上至亲的血。‘”
他的声音好似在抖:“那晚狂风大作,营帐里透着无尽的寒气,朕带来的太医,没一个能救得了他。朕就亲眼看着,从小情同手足的哥哥,就这样死在了朕的怀里。”
“从那之后,破庙那一晚就成了朕梦里挥之不去的梦魇。”他的声音颤抖,“朕时常会梦到那一晚高坐庙宇上的神佛,连神佛都在质问朕,为何要手足相残?”
烛火飘荡,在无人看到的角落,有泪从那双威严的帝王眼中流出,他哽噎道:“太子,宸王是你的亲弟弟,朕不想见到你们当中有任何人对彼此刀剑相向,这不是朕期望见到的局面。”
温泽衍也流出泪来,而这泪却含着无人知道的痛恨,但他面上却笑,笑的惨淡,声音很轻:“所以,父皇想说什么?”
在泰和帝的沉默中,他抬眸,用一双含着泪的眼睛看着他,说:“想让儿臣,不要再计较这件事了,原谅二弟,对吗?”
“朕能懂你心底的愤怒和痛苦。”泰和帝用一双枯槁的手抹了抹温泽衍眼边的泪水,说,“可是皇儿,我们得想想,在你之前,宸王曾流落民间二十年,在你做太子期间,他被迫和一群土匪日日相处,最终养成了一个好武冲动的性子,做事也不考虑后果,全凭一腔热血,抛洒头颅,这是他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