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那清雪一样的人,脸上的神情让人摸不透,而是半睁着一双潋滟的眸子,轻如蝴蝶一样的睫毛在风中微微颤动。
  可连沈卿钰自己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带着陆峥安的玉佩。
  当初来鹭洲那晚,屋檐上他手中摸到一块温凉的东西,清完雪回马车上,他握着陆峥安的这块玉佩失神了很久,本想扔到一旁,可白天太疲劳晚上睡着了,于是便忘了这件事,第二天一切结束后,才发现这块玉佩仍躺在自己袖中。
  从那之后,他便好像已经习惯了自己袖中总是会带着一块玉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直到沉默了良久。
  他转过眸子,看向前方郁郁葱葱的玉兰树,声音波澜不惊:“一块玉佩而已,我事务繁忙,带在袖口中,一时之间忘了也不足为奇。”
  陆铮安对他这个回答不太意外,轻笑一声:“嗯,忘了。”
  然后——
  “那这个呢?也忘了?”
  他扬起二人紧紧交握的手。
  沈卿钰被他带动的胳膊被迫扬起来。
  视线投向二人十指交握、泥泞一片的手。
  鲜红的血液从肤色不同的两只手中流出来,就像从雪山中流淌出来的岩浆一样刺目。
  陆峥安的手比他的手热很多。
  炙热滚烫的温度沿着皮肤传入他掌心,连带着沈卿钰的手都跟着热起来。
  ——就像是常年冰封的雪山被火焰融开一样。
  “握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挣脱?”陆峥安定定看着他。
  “我只是不想让你伤势扩大。”沈卿钰冷静说道,“放开我。”
  “你知道我不会放开的。”陆铮安说,“若你真的厌恶我、连看我一眼都嫌多余,早就不顾一切挣开了,又怎可能因为心软,在这里和我争论?”
  他说的是事实,当初景都见面,二人误会丛生,起了争执,他也是受伤的时候这样握着他的手,当时沈卿钰看他就像看一个死物一样,掌框他、掐他脖颈的时候又几时心软过?
  “人都是这样,有了在乎的东西的时候,心就没办法硬下来了。对吗?阿钰?”
  他阐述道。
  “这只能说明,我不想伤害你,不能说明我在乎你。”沈卿钰并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认同他的观点。
  “你心地善良,我一直知道。”
  陆峥安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感到多失落,神情淡然。
  随即低下头,松开他的手,随便撕开一片衣袖止住自己手上的血,做完一切后,突然朝他靠近。
  沈卿钰蹙起眉尖,神情提防:“你做什么?”
  陆峥安注意到四周连廊中已经有人在来来往往了,甚至有人都开始注意到他们,充满探究地打量他们。
  “晚上客栈人越来越多了,这里等下就会来很多不相干的人,我们去屋顶。”
  “我不去。”
  沈卿钰冷下眉眼,毫不犹豫拒绝,转身便想走。
  可不等他反应,腰上一紧,男人甘洌的青草味传来,他就这样被他紧紧搂住了。
  沈卿钰看着脚下越来越高的视野,脸上不由得染上一丝怒气:“陆峥安!你是真觉得你受伤了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是吗?放开我!”
  陆峥安很肯定:“你不会。”神色不慌不忙。
  “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心性高傲,极其厌恶别人关注你的容貌,但剿匪那天,为救受困的无辜村民,你却自愿乔装打扮、独身涉险。”
  视线升高之中,沈卿钰余光看到街角跑过一个满身是伤的乞丐,身后还有人在追逐他。
  很快就到了不远处一处酒楼的屋檐上,男人松开手,沈卿钰从他怀中被放开。
  男人静静看着他,眸光带着一丝笑意,接着话头:“因为我们的沈大人,就是这样一个,面冷心热、嘴硬心软的人。”
  ——他袒露想法的那天,陈飞李重他们都很奇怪,问他为什么会喜欢沈卿钰,仅仅是因为他长得美?
  不是的,初见确实被他绝美的容貌、出尘的气质给惊艳到了,可了解他之后,他却喜欢上他隐藏在冰川下的真实性格。
  坚韧不拔、心软仁慈、高洁无私的沈卿钰,是这世间最好的人。
  他比谁眼光都要好。
  不是么?
  他抚上他的眉梢,将他的不安抚平:“我喜欢你的所有,即便我们不曾因温泉那一天发生什么,可我总觉得,这好像是冥冥之中的宿命。就算在其他地方碰到你,我还是会喜欢上你,阿钰。”
  “你是否太过自作多情,你从头到尾有问过我的心意吗?”
  沈卿钰冷着声音,侧身拉开和他的距离,沉着表情,一字一句陈述结果:“我不喜欢你,陆峥安。”
  话音落地,他看到面前男人流露出意料之中的表情,脸上是一丝苦笑,还有一闪而过的失落。
  不知怎么地,看到他这样的表情,沈卿钰心像被一个小石子砸了一下,不痛但沉。
  他本想再重复一遍不喜欢他的理由,话没出口就这样被哽在了喉咙里。
  男人没说话,默默转开了身。
  沈卿钰看见对方下了屋檐,手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心中一重。
  没等多久,对方又折了回来。
  手里拿着一坛酒。
  陆铮安拍开封泥,扬了扬酒坛,坐在屋檐上,示意身边位置:“一起喝一杯?沈大人?”
  沈卿钰没有拒绝,接过他的酒坐在了他身旁。
  一口清酒下肚,缓解了不少焦躁和不安的心绪。
  望着屋檐下的街道,他突然发现,好像每次他和陆峥安单独谈话,都会在屋檐之上。
  视线接触到屋檐下一角,是一个正在施粥的粥铺,他刚刚看到的那个乞丐不知何时跑到了这里,在一群人当中排队领粥,似乎方才的欺辱和打骂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了,没什么比现在的温饱更重要了。
  他再次沉下情绪,脸上是凝着霜雪一样的表情。
  然后旁边传来轻飘飘的一声:
  “可你睡了我啊,沈大人。”
  沈卿钰险些被酒水给呛住,他睁大眼睛看向身边的人。
  “我活了二十年,从没和别人这样亲密过。”男人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沈大人,我清白没了,你得对我负责。”
  沈卿钰被他的话噎的喉咙发胀,哽塞了几下后,他迅速转开眼睛,眼睛有些红:“那天的情况,你我之间!到底是谁…谁!你心里不比我清楚吗?”
  “我不清楚。”陆铮安看着他,撑着下巴,状似不着调道,“我只知道,假如我是个姑娘,遇到这样的事后,你得娶我。”
  “够了!”沈卿钰难以忍受,脸上一片怒意,终于挑明了说,“被你压在身下的人是我,被你狎弄的人也是我,那天到底谁欺负谁你还要再提吗?”
  一定要拿以前的事反复提起吗?
  他红着眼睛,声音颤抖:“羞辱我羞辱够了吗?”
  已经不想再说,转身欲走。
  “我只是通过这样的玩笑,让你别再为别人忧虑了。你要是不喜欢,以后我就不说了。”
  陆峥安|拉住他胳膊,说:“从跟我过来后,你就一直在盯着屋檐下那个乞丐看,很同情他吗?就像同情你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人一样?你觉得你身处高位,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都和你有关系?”
  “有时候,同理心过剩,不是什么好事,沈大人。”他静静陈述着事实,“你救不了所有人,你我都不是神。”
  这几天的心思,就这样昭然若揭在对方面前。沈卿钰匆忙转过和他交汇的视线,抿着唇没说话。
  “所以——”
  陆峥安|拉着他的手腕,眸子沉下情绪,极其敏锐地问出一个问题:
  “所以你不断推开我、和我撇清关系,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想一个人去做什么事?”
  沈卿钰垂下眼睫,微微低下头。
  然后声音不辨情绪回复道:
  “我所有的事,我想做什么,都与你没有太大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一开始就想好的不是吗?从江南回去之后,继续他要做的事,不会受到任何人的阻拦。
  “你想选什么?沈卿钰,你到底想做什么?”陆峥安|拉着他逼问。
  沈卿钰侧过身,没有再回答他这个问题了。
  雪白的衣角在风中翻飞,清冷如山中雪莲,隔着让人看不清的雾。
  然后,传来男人放低的声音:
  “沈卿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沈卿钰再次蹙起眉尖,不等他靠近就拉开和他的距离,声音很冷,“陆峥安,对你说的地方,我并无兴致,我也不想去,不准再带我——”
  话音刚落,哑穴被点住,浑身僵硬动不了了。
  陆峥安拥着他的腰,声音轻柔:
  “嗯,就一会会儿,到了地方就马上放开你好吗?”
  话虽打着商量,可行为并没有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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