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可谁料——
  极快的身影闪过,他手上的酒坛就空了。
  他仰头去看站在屋檐上,提起酒瓶倾注而下的人。
  夜色天幕下雪花成了清晰的光点,这个高大的男人就这样将酒坛倒灌,大口饮牛。
  明明两个大男人这样互相借酒喝本属平常,他不应该拘泥于小节。
  可沈卿钰就这样看着他的唇印着他刚刚喝过的地方,完全覆盖住他喝过的痕迹,让他有一种浑身发麻的奇怪感觉!
  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的地方,可他就是觉得很奇怪!
  “还你。”酒坛朝自己飞过来,沈卿钰下意识抬手接住。
  那男人用袖口擦了下下巴上的酒渍,重新坐在他身边,看着前方屋檐下的众人,问他:
  “沈大人刚刚说,那些村民清完雪之后,日子能否过得更好。就像屈先生说的那样,哀民生之多艰,沈大人对民生又是何解?”
  沈卿钰攥了攥身边的酒坛,想起顾太师说的话:“民生多艰啊,还多灾多难多寡多祸。”
  一时之间没说话。
  陆峥安屈膝垂着手,眼里碎着光:“作为行走江湖的人,我每天都在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这群村民知恩图报、民风淳朴,值得我们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去帮忙。沈大人为官仁慈、博爱,可沈大人知道吗?天道有轮回,苍生有命。我们做不了救世主,而且有些穷凶极恶、心藏祸胎的恶人,就不值得你去救。”
  沈卿钰蹙起眉头,听他意有所指的意思,问道:“比如哪些穷凶极恶的恶人?”
  “沈大人此前不是去剿过匪吗?”陆峥安转眸看向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如墨一般深重,“就比如那些常居山中的土匪。”
  “天道维常,不容有异。江湖草莽向来不为世道所容,土匪更是人人喊打、世人皆唾。”
  “土匪”二字,说的极重。
  沈卿钰看着他,心像是突然被石头砸了一下。
  大雪将屋檐下的嘈杂再次卷进了风雪中。
  空气又变得沉寂下来。
  面前的人用晦暗不明的眼神盯着他,寸寸逼近:
  “那么沈大人,对那些土匪又是怎么看待的?也把他们当普通百姓吗?”
  随着他逼近。
  沈卿钰往后挪了一步,抓紧了手下的屋檐。
  面前男人却突然凑上来,脸突然在他面前放大。
  沈卿钰匆忙别过头,心绪无端激烈起伏:“你离我远点。”
  “嗯。”那人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却没有退分毫,而是倏然伸出手,盖住了他眼睛——
  沈卿钰眼前一黑。
  随之眉毛上一轻,痒意传来。
  “放肆!”沈卿钰怒意涌现,横眉瞪他。
  “别紧张。”那人伸出手,轻轻拂去他眉梢的雪花,在掠过他眼下皮肤的时候,喉结微微一滚,声音极轻,“你眉毛上沾了雪花,我只是替你擦掉而已。”
  “阁下是否太多管闲事了!”沈卿钰冷着脸,避开他转过身去,起身欲离开。
  可衣袖一紧,他还没起身,就被面前人给扣住。
  随之眼前一闪。
  星空出现在上空。
  头被枕着,整个人倒在了瓦片上。
  雪花如鹅毛一样,絮絮落下,落在他收缩成一片的瞳孔中。
  清凌凌,如同坠入湖水的羽毛。
  “你从遇到我就一直在盯着我耳后根看,你在找黥刑?想看我是不是土匪?”
  面前人眼里涌现某种光、专注地看着他。
  沈卿钰瞪大了眼睛。
  连对方扣着他手腕,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冰凉的侧脸被温热的手掌抚上。
  冰火交织的感觉让他浑身一震,颤抖了一下。
  面前男人用低沉、沙哑的声音问他:
  “假如,我就是那个不为人所容的土匪呢?你会远离我吗?还会和我在这里把酒言欢吗?”
  沈卿钰缩着瞳孔,面前是纷飞乱舞的雪花,还有在风雪中神情专注的男人。
  他一把从地上弹起来,扣住对方的手腕。
  通红着眼睛、声音颤抖地问他:
  “你、到底是谁?!”
  第15章 玩笑(修)
  面前人沉默了很久,然后反过来,轻轻说出一句:“沈大人希望我是谁?”
  “是人是鬼就直说,不要遮遮掩掩!”
  沈卿钰红着眼眶,加重了扣住他的力道,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迎着他的注视,男人漆黑的眸子几度掀起一片波澜,在几次席卷后,褪下潮水,最终归于沉寂。
  直到轻飘飘的、淡淡的笑意漾开,男人不着调地笑道:“开个玩笑而已,沈大人不会当真了吧?”
  “好笑吗?”沈卿钰抓紧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仿佛可以生生将他手给钳下来。
  “我问你好笑吗?”
  潋滟狭长的眸子里却沾上湿意,红通通的像个无措的兔子。
  陆峥安心里一紧。
  “怪我,我混不吝,嘴上没把门,别哭……”陆峥安伸出手想拭去他眼角的湿意,手还没靠近就被反手打开。
  “一点也不好笑!”沈卿钰甩开他抓住自己的袖子,起伏着胸膛拂袖离去。
  陆峥安就这样静静看着他离开,目光沉静如湖水。
  ……
  回去后。
  在镖车上。
  胡斯找到陆峥安关心地问:“老大,你们不是聊的好好的吗?沈大人怎么晚上招呼都没打就回去了?你们在屋檐上发生什么了?”
  空气沉寂下来,他抬眼去看。
  面前男人双腿交叉靠在马车垫上,一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
  直到一声叹息传来:“没忍住,又把他惹生气了。”
  胡斯:……
  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问:“老大你是不是暴露自己真实身份了?惹沈大人反感了?”
  ——隐藏身份这件事并不是刻意为沈大人做的,每次他们走镖都会易容,只不过不是戴人皮面具而是涂抹了一种特殊药水让旁人看不出他们的真面目,不然身上刻着黥刑也太过招摇。
  只是来了之后,碰巧遇到沈大人,陆峥安才让他们配合他一起演戏。
  那日,陆峥安向他请教怎么追芸娘,他还没说几句,陆峥安又没让他教了。
  所以现在他现在也不知道二人是什么情况。
  听到他的提问,陆峥安神情一凝,沉默住了。
  老实说,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暴露没有,但他也没打算瞒多久,本来就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和他坦诚相待的。
  可现在,好像被他搞砸了,而且现在显然也不是他坦诚的时机。
  “还没暴露,但我也不确定了现在。”陆峥安抓了根狗尾巴草衔在嘴边缓解焦躁,往旁边捋了一下头发,声音难辨情绪,“是我的错,今天是我冲动了。”
  “怎么冲动了?你对沈大人做什么了?”胡斯瞪大眼睛,“你不会强吻沈大人了吧?!”
  ——他就说在下面看到两个人怎么面对面凑那么近,果然事有蹊跷!老大果然憋不住了是吗?
  “你要不要再大点声,让所有人都听到,以为你老大我就是个色|欲熏心的色|魔?”陆峥安挑了挑眉,抱胸“啧”了一声。
  胡斯捂住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行了。没事就回你车上早点睡,明天还要起早干活呢。”陆峥安嫌弃地开始把他往外赶。
  胡斯走之前不放心地敦促:“老大,追媳妇是这样的,当初我追芸娘也是差不多,得拿出个像模像样的态度出来,慢慢来别急。”
  “知道了。”陆峥安拍了拍他肩膀,示意他放心。
  等他走后,双手撑着头,懒懒靠在马车了垫子上。
  转眸间,抬手掀开马车轿帘,看向不远处仍然亮着灯的那辆马车,隐隐约约映着一抹清冷如雪的身影,心中起伏不定。
  脑中想起胡斯的话。
  做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在屋檐上二人的距离离得真的很近,近乎是面贴面,只要他稍稍低下头,就能触碰上那片红艳艳的柔软。
  ——他知道那片柔软尝起来是什么感觉。
  喉结没忍住滚了几下,眼神深了几分。
  他当然最终没有对他做什么,可他确实是急于求成了一点。
  他在试探,他想知道,他是否如他日日夜夜思念着他一样,对他也有着不可取代的记忆?他想知道,他在得知他就是陆峥安的那天,会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
  “唰——”一下,盖住马车帘。
  阖眸躺下。
  窗外夜色如墨,只剩白茫茫一片的雪。
  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
  陆峥安还没睡醒,就被老村长叫醒:
  “陆侠士,陆侠士。”
  “出什么事了?”陆峥安看着他焦急的满头大汗的样子,心里涌上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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