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的人在撒盐,有的人在铲雪,有的人在搬碎石和压倒的树枝。
  来来回回的脚印交错,还有路上来回印了几道的车辙印。
  而这些人,衣服上都印着“天地镖局”的字。
  沈卿钰默默看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里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动了动手指,轻轻问道:
  “刚刚陆兄说你们走镖也要清雪,在我们来之前各位便已经开始了吗?”
  和他并肩的陆峥安说道:“是的,在你们来之前,已经清了一个时辰了。”
  沈卿钰垂下眼睫,神色不明。
  “为何不先清官道而是先清山路?官道可比山路好走,而且更好清。”
  “那你为什么不先清理官道?”
  沈卿钰默了片刻,转过头看向他,静静不言语。
  一向凌厉的眸子此刻变得平和起来,甚至有些迷茫。
  盛着光华,像一颗上乘的黑玉。
  陆峥安忍了几下,才忍住用手抚上去的冲动。
  轻轻道:
  “因为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沈大人,我们都是为了那些山民在清雪,对吗?”
  一双清澈的眸子笃定万分。
  随后——
  带着冷意的声音传来:“把你手拿开。”
  陆峥安垂眸看着不知何时搭到了他肩膀上的手,松开手。
  挑了下眉,无奈一笑:“抱歉,平时和他们勾肩搭背习惯了。”
  远远跟在他身后的胡斯有些费解,小声问旁边陈飞:“老大平时也不和我们勾肩搭背啊?他不是最烦我们跟他勾肩搭背的吗?嫌我们不洗手。”
  陈飞看智障一样看着他:“什么都不懂,你怎么追到芸娘的?”
  李重闷笑一声:“芸娘看中他的不就是他老实吗?”
  胡斯:“……”他才不会告诉他们,前几天老大还来向他取经了,虽然最后还是作罢了,说感情这事千人千面,不是能复刻的了的。
  然后他问:“那清完雪,咱这镖还走吗?”
  陈飞:“走个屁,你没看见老大看见人都走不动道了吗?还走镖。”
  李重:“少年怀春、春心萌动嘛,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然后道:“镖咱自己先走呗,让老大先忙追媳妇的事。”
  陈飞:“李重,你说沈大人这样的人物,看得上咱老大?一个土匪?”
  胡斯不高兴了:“怎么就看不上咱老大了?老大多英俊,配沈大人刚刚好。”
  陈飞:“对牛弹琴是吧?咱说的是一回事吗?”
  李重一人拉一个,止住他们又要争执的势头:“行了行了,在这节骨眼上吵架你们是嫌自己命长是吧?让老大知道了信不信晚上吃不了兜着走?再说看得上看不上的,咱说了不算,得问沈大人。”
  “眼下的事,先清完雪再说。”
  ……
  沈卿钰这边看完情况后,便和韩修远、李大人几人商量完陆续的清雪事宜,一行人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沈卿钰和陆峥安为一队,清理山路上的积雪;韩李二人则带着几个侍从,负责清理官道上的积雪。
  满打满算下来,根据现有情况,原本需要半个月才能完成的事,因为有了陆峥安等人的帮忙,只需要三日便可以清理完。
  只是晚上的住宿便成了问题。
  沈卿钰和陆峥安本打算就在各自马车上将就几晚上,加上自己带的干粮,足够应付过去了。
  但是那些村民却自发组织起来了。
  许是见到他们这群人如此竭力帮助,在村长的号召下,村民们热情地留他们务必宿在自己家中,还要请他们喝热汤。
  老村长眼含热泪:“沈大人,还有这位陆侠士,我们是真的感激你们啊。以往大雪封山,哪有朝廷管我们这群山民的死活,光是雪灾,就冻死多少人,封路后大家平时上山的伙计都断了,日子是一年比一年难捱,还好有诸位帮忙。还请沈大人万万不要拒绝我们的好意,这大雪天的你们住马车上,万一冻着着凉怎么办啊?”
  一众村民无不附和。
  沈卿钰蹙起眉头,几番思索,道,“依大棠律法,官不可扰民,借住怕是不妥。”
  那村长急了忙说怎会怎会,更加坚持了。
  陆峥安捏了捏下巴,咂摸道:“若是老村长您实在想帮忙,那就请问问诸位家中此前曾聚集到一起清过积雪的青年,能不能跟着我们一起、听我们安排,这样就可以早点完成,我们也就可以早点走了。”
  老村长连连称好,召集了一大堆人,过来一起帮忙。
  只是到最后,还是想请他们晚上一起到他家中喝口热汤。
  实在是拒绝不了他的热情邀请,晚上忙完后,一行人便就这样来到山脚下的村长家里。
  热汤是南方的糊面汤,不是什么特别稀有的食材,但这已经是这群淳朴的村民能拿出的最大诚意了。
  忙了一天后,一碗下去,确实驱寒。
  白天一起干活的陈飞几人和韩修远他们就这样热络地聊了起来。
  韩修远算得上是朝廷里面没什么官架子的人了,为人也比较谦和有礼、张弛有度,再加上年岁相当,所以和陈飞他们也算聊得来;李大人年纪稍大一点,话很少,只是静静在旁边抚着胡须笑。
  等陆峥安去看的时候,便看到这几人不知何时搬来了马车里的酒,和那些村民们,一同推杯换盏了起来。
  他摸了一坛酒,去找沈卿钰。
  抬头,正好看到矮矮的土泥屋顶上默默坐着喝酒的他。
  雪白的衣角迎风而飞,面前的人依旧是清冷如雪,只是在这片喧闹之中,显现出一点孤寂的感觉来。
  不消思索,他飞身上去。
  坐在沈卿钰旁边:“怎么一个人喝酒?”
  拍开封泥,和他碰了一下:“我陪你一起。”
  沈卿钰拿起酒坛,没有扭捏,迎着他碰了一下。
  一口清酒下肚,嘴边留了些酒渍。
  陆峥安就这样看着他,动作斯文、涵养极好地擦掉水渍,莹白如玉的手指修长又好看。
  屋檐下是胡斯他们热络交谈的声音,喧闹嘈杂。
  一旁的村长和村民,其乐融融地笑着。
  陆峥安看着视线停在前方不说话的沈卿钰。
  那张圣洁清冷的脸像是隔了一层雾,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他托着下巴盯了他良久,然后问道:“沈大人在想什么?”
  “在想明日从哪开始下手?”
  “没有。”沈卿钰的声音情绪难辨,“我只是想,清完雪,他们的日子真的会变得更好吗?”
  陆峥安静了片刻,敛眉道:“不会有很大变化,但能熬过这个冬天。”
  “沈大人何须忧虑?”他提起酒坛,闷下一口,摊开手往后撑在屋檐上,指节懒懒地敲着酒坛罐子,“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毕竟有所改善,总比什么都没变化要好得多。”
  然后转头看他:“你说对吗?”
  沈卿钰没回他。
  而是默默又喝了一口。
  寂静片刻后。
  他转过头看向他,开口的声音清冷如雪:
  “阁下是哪里人士?”
  陆峥安没有瞒他:“栾安县。”
  沈卿钰喝酒的动作一滞,倏然转头看向他:“栾安人?”
  他声音变高:“你是栾安人?”
  “怎么?沈大人是想起谁了吗?”陆峥安眸子变沉,不由收紧手,攥了下酒坛。
  “没…有。”沈卿钰垂下眸子,转过头去。
  空气又沉默下来。
  “你在躲我。”
  声音变沉。
  陆峥安紧紧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不放过一丝一毫,“沈大人除了我,在栾安县,还认识谁?”
  他想问:你其实还记得我是不是?
  沈卿钰迎着他的视线,伸进袖中的手不知何时摸到一块温凉的玉佩。
  他心下一跳,这玉佩……他是何时带到身上的?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雪来,周遭嘈杂的声音变得寂静起来。
  依稀只可以闻得到呼吸声。
  眼前人在追问他:
  “沈大人为何不说话?”
  在那双清亮的眼睛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渐渐地、这双澄澈的眼睛渐渐汇聚成一个桃花的形状。
  他瞳孔骤然一震。
  视线从他脸上一寸寸挪到他耳后根,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刻字。
  他果真认错人了是吗?
  近乎是狼狈地、扭过头否认:“没有,我只是认错了人。”
  陆峥安静静看了他半饷,几度攥紧了手掌,直到骨节都泛了白。
  终究是没有选择继续追问下去。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
  突然。
  陆峥安晃了晃酒坛:“我酒没了,把你的给我喝喝。”
  然后示意给沈卿钰看,沈卿钰垂眸看向空荡荡一片的酒坛子,蹙着眉刚想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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