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这回楚晚棠出来得很快,她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袋子,再次站在怀幸的面前。
她很想对怀幸露出一个笑容,可嘴角完全不受控制,往上扬起不了一点儿,就连开口也仍然费力,却还是说:“已经托人洗烘过。”她默然一瞬,把袋子往前递,“请放心,不脏的。”
怀幸听着末尾的三个字,眉头轻轻拧着,伸出手去。
指尖触碰到袋子提手的瞬间,楚晚棠稳稳松开手,两人没有半点接触。
袋子很轻,怀幸提在一旁。
她抿了下唇,思忖好几秒,再次开口:“轿车抛锚只是一个小事故,你别害怕。”
楚晚棠一听这话,整个人被酸胀填满,胸腔冒着的全是酸涩的气泡。
她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怀幸会向她反复强调这次是小事故了,她也禁不住回问:“我为什么要害怕?”下一秒,又跟一句,“你记得的,对吗?”
怀幸迎着她的目光,很淡然地道:“我没有失忆症。”
“……那你赶过来有这个原因吗?”
“没有。”回答斩钉截铁。
楚晚棠听着,只觉得睫毛颤动都带着难以忽略的重量。
她自嘲地扯了下唇角,刚刚她不该问的,因为一切答案都那样明显,再一次求证只会让她处于更深的痛楚之中。
深吸口气,她直直看着怀幸,说:“怀总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还请跟我说一声,我也会担心你的安危。”
“好的,好好休息。”
落下这话,怀幸不带犹豫地转身,踩在走廊的地毯上。
她身上也没好到哪儿去,裤腿跟干燥不搭边,鞋子也还是湿的,这些让她有些烦躁。
走了一小截路,快到电梯口时,身后传来偏急促的脚步。
她的手腕被人紧紧拉住。
脑袋一侧,映入眼帘的是眼泪不断往下掉落的楚晚棠。
暖色光线下,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的眼睫上滚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划出晶莹的微光。
“我害怕……”楚晚棠喉咙发紧,眼前什么也看不清,近乎祈求一般,“可不可以陪陪我?”
怕怀幸不答应,连忙又道:“不用太久,半小时可以吗?”
“叮”的一声,她们这层楼的电梯门往两旁散开。
有酒店顾客淋着雨回来,看见眼前的场景多留意了几秒,但人都快被淋成落汤鸡,也顾不得再看,赶紧跟朋友走了。
电梯门关上,陌生的脚步远去,留下怀幸和楚晚棠还在原地站着。
怀幸提紧了袋子,双唇抿得很紧。
她默默垂眼,又看着自己被楚晚棠拉着的手腕,两人的体温有些不一样,楚晚棠的手比她凉许多,像深秋的夜晚。
“如果你嫌久的话,十分钟可以吗?”这会儿,楚晚棠又说。
平日里悦耳的嗓音哭腔浓郁,有些发哑。
待电梯回到一楼,怀幸的回答也才跟着落下:“……可以。”
楚晚棠听着这两个字,愣了两秒,才一一松开自己的手指。
她并不确定怀幸会不会同意,她一点信心都没有,她就算害怕今晚的事故,跟怀幸又有什么关系?
但怀幸说可以,没有别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怀幸的人很好。
就如同前阵子她跟怀幸同一个回京的航班时,她麻烦怀幸,怀幸也会去为她跟工作人员沟通,为她买来腋拐一样。
浑浑噩噩间,她们一前一后回到房间。
关门的“砰”声响起,怀幸把袋子放在一边,解锁手机给丁容发了消息过去,再撩起眼皮,看见已经换好鞋在软毯上坐着的楚晚棠。
落地窗面外浓稠的夜色沦为背景。
楚晚棠已经止住眼泪,但看上去的确很害怕,她曲着腿,抱着膝,把脸贴在上面,正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
怀幸换下难受的鞋,穿着酒店柔软的拖鞋往里走。
想了想,提议:“你需要先去洗个澡把衣服换掉。”
楚晚棠身上被雨淋到的地方很多,不止裤腿那里,其它地方现在还都湿哒哒地黏着。
“洗澡不止十分钟。”声音闷闷的。
“……”怀幸在沙发上坐下,“我没说我选的是十分钟。”
又说:“你二十分钟内洗个澡的话,那就还剩十分钟,*跟你预计的时间差不多。”
这话一出,楚晚棠便撑着身体起来,她来到衣柜前站定,把柜门拉开。
那套情/趣睡衣在最侧边,进入她们的视野。
怀幸扶额,别开脸。
装没看见。
楚晚棠来不及思考那么多,取出自己平时穿的丝质睡衣裤,进了浴室。
洗头的时间可以往后稍稍,她把头发扎起来,戴上浴帽。
浴室的水声很快跟雨声融在一起。
怀幸还在沙发上坐着,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坐在了什么地方——
前天晚上,她就在同样的位置看床上的楚晚棠自/\慰。
想到这个,她就觉得有些别扭,连忙往旁边挪了挪,视线却不受控制地往床头移去,那些画面在眼前浮现,她缓缓地闭上眼睛,没什么用,又解锁手机,翻着朋友圈。
看见陆衔月在十多分钟前发的一条动态:【雨好大啊。】
闻时微在底下评论:【明天不下雨。】
陆衔月回:【我可没说明天不下雨就要见你。】
怀幸:“……”
她揉揉眉心,退出朋友圈,点开微博。
陆枕月的动态挂在首页,怀里抱着陆衔月送的那束信封花束。
怀幸点了个赞,继续往下滑着其它动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裤腿上的水也一点一点挥发。
二十分钟不到,楚晚棠拿着吹风机从浴室出来。
她穿着睡衣,头发挽起,浑身冒着一层水汽,眼眶还是有些泛红,但起码脸色恢复了不少,看上去没有那么冷。
“裤子吹一吹。”楚晚棠走近,声调很柔和,说完把吹风机插在沙发旁的电源接口处,看向怀幸。
两人之间的距离还隔着好几米远。
怀幸握着手机,委婉拒绝了:“谢谢,我不太需要。”
她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一本正经地道:“再待十二分钟我就会走,我回家了换掉就行。”
楚晚棠心塞得难受,说话有气无力:“吹吹吧,会好受点。”
“……那我自己来。”
“嗯。”她就算提出给怀幸吹,她也清楚怀幸不会答应。
吹风机裹挟空气的呼啸声渐次铺开,在空间里疯狂翻涌,成了这房间里唯一的旋律。
怀幸翘着腿,默不作声地吹着自己的半截裤子。
暖风淡去许多寒意,她吹得不太认真,隔一会儿就会去看坐在沙发另一侧的楚晚棠。
此时的楚晚棠又恢复到往日的矜贵模样,有几缕头发没被挽紧,肆意垂散,更添几分温柔。
她也不再抱着膝盖,就散漫地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靠背,脑袋往后仰,轻闭着眼,好看的侧脸仿佛在月光下晕染的工笔画。
跟电梯口前流泪的好像不是同一个人。
吹风机“嗡嗡”声没多久就断掉,怀幸把吹风机放在茶几上,又抬腕看了眼手表。
时间过得还挺快。
这个动作轻而易举地就被楚晚棠捕捉到,她勾起唇角,面容却苦涩,跟她待在一起,怀幸会觉得耽误时间,也更觉得煎熬吧?否则也不会又在看表了。
以前都不是这样的,以前的怀幸看时间是为了数那电梯的二十秒。
……但终究是以前了。
“怀总。”楚晚棠开口喊了声,打破眼下的沉寂,否则她不能呼吸。
怀幸:“嗯?”
“今天去贵公司的工厂看过后,受益良多,也更坚定了合作的信念。”楚晚棠从工作切入话题,她实在是没有办法。
怀幸:“满意就行。”
她看着灯光,回想起来:“我刚来到海城那会儿,就跟小陆总去工厂里待了三个月,我们参与了育种、缫丝到织造的全流程……”
“2020年六月吗?”
“七月初。”怀幸说完觉得自己嘴巴太快,也懒得补救了,“在海城适应了一下才去的。”
楚晚棠看向她,轻声:“累吗?”
“什么?”
“陆雪融姓陆,陆衔月也姓陆。”没有亲人这层关系,在这样的条件下跟陆衔月竞争,是不是很累。
怀幸知道楚晚棠问的是什么,愣了几秒,低声吐出两个字:“还好。”
当然不只是还好,陆衔月本来就为了证明自己很努力,再加上又是陆雪融的亲侄女,怀幸想要在这场竞争里胜出谈何容易。
她不想输,但也不想对别人产生依赖感,在这世间,她能依赖的早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是以,好多压力和情绪她都只能自己承受、消化,因为觉得自己表现得不够好,在夜里抹过好几次眼泪,第二天又会跟上老师的进度,开会、分析、学习,没有一刻松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