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她没有挣扎。
  她也没有力气挣扎。
  她跟怀幸之间的接触,除了这样的方式,还剩什么?
  怀幸见状,松了口气似的,举伞牵人,缓步往车的方向走。
  道路上的车辆都亮着应急灯,红色灯光在雨帘中忽明忽暗,她们的身影在灯带下,也忽明忽暗。
  明明是很短的一段路,却仿佛走了很久才终于抵达。
  丁容撑伞为她们拉开后座车门,待人都坐进去了才回到副驾。
  雨刮器在以最快的速度来回摆动,却难以穿透这厚重的雨势,只能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一道道凌乱水痕。
  轿车重新上路,先开去楚晚棠所在的酒店,路程十多公里,在这个天气之下,车速并不快。
  怀幸在上车那一刻就松开了手,她们两个人之间也隔着一个座位的距离。
  她听着雨刮器努力工作的动静,望着窗外什么也看不清的景,掌心好像还留有楚晚棠的体温,她的脑袋有些放空。
  丁容递过来抽纸:“怀总,楚总,你们擦一擦吗?”
  怀幸看了看自己被淋湿的裤腿,摇了摇头:“不用了。”
  但还是把抽纸拿过来,什么话也不说,正要放在楚晚棠旁边。
  一声闷雷响起,她的手腕被楚晚棠握住。
  她借着暗淡的光线去瞧楚晚棠的侧脸,又看不清什么,她放下纸巾,没有抽出自己的手腕,就着这个姿势再度看向自己这边的窗外。
  这会儿,独属于陆衔月的手机铃声在空间内响起。
  她的手腕在下一瞬就被楚晚棠松开,她睨了眼楚晚棠,收回手,接听这通电话。
  陆衔月关心地问:“你什么时候回公寓?”
  “还有点事情,怎么了吗?衔月。”
  对面的人换成陆枕月,对她说:“小幸,你晚上要是回来饿了的话,可以跟我讲,今天忙完活动以后我去了趟超市,刚刚还给你发了成品照片。”
  “好的,岁岁姐,我不会客气。”
  简单的对话结束,怀幸握着手机,点开陆枕月发来的美食照片。
  她笑笑,指尖敲着屏幕:【看上去都很好吃。】
  一侧,楚晚棠在铃声响起时就全神贯注起来,听着怀幸在车内回荡带着笑意的“岁岁姐”三个字,她的太阳穴都被压得生疼。
  现在再用余光注意到怀幸脸上的笑容,更觉得车内的空气让人窒闷。
  她缓缓合上眼,气息却均匀不了一点,小摆件、信封花束、笑容、拥抱……
  这一切都在她的脑海里反复播放,也让她不得不认清一个现实——
  过去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她用纸为自己筑起一道城墙,让自己屏蔽掉所有的负面情绪,只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怀幸不怎么搭理自己?没关系,她们这么多年没见,她还有错在先,这是她应得的,她会慢慢地去跟怀幸亲近,直到像从前一样。
  怀幸跟别人更亲密吗?没关系,再亲密也亲密不过曾经的她们,她还会一点一点离析掉怀幸跟别人的亲密,像曾经一样。
  ……但真的亲密不过曾经的她们吗?
  五年不见,怀幸褪去青涩,比以前更加耀眼夺目,她能看见,别人也能看见。更重要的是,怀幸现在处在一个很温和柔软的氛围里,就好像在南城看海边日出那天,一转眼,怀幸跟陆衔月还有两个下属在金色光芒照耀下,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而她待在一侧,看着这个画面怔愣当场。
  早该醒悟的,现如今的怀幸和她待着的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她被困在过去,被困在云城的墓园,被困在南城的潮音路,被困在京城的暴雨夜,她跟怀幸的曾经早就如同那束枯萎的春日来信,里里外外都泛着无法去掉的暗黄。
  要如何承认?
  承认一个从前那样喜欢自己的怀幸,眼里不再有自己的倒影这件事。
  要如何面对?
  面对满心满眼里都挂在她身上的怀幸,重逢至今就连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都对她不再有这件事。
  要如何相信?
  相信五年前会乘坐红眼航班来向她表达喜欢的怀幸,在看见她前晚在酒店流着泪低到尘埃时也没有半点波动这件事。
  她的那些自信、骄傲、心机、算计,在顷刻间被瓦解得很彻底。
  她筑起的那道纸墙,连着淋了两晚的暴雨。
  早已支离破碎,不复存在。
  ……
  时间将近八点半,这辆轿车在酒店门廊停下,这里淋不到雨,侍者过来为她们拉开车门。
  怀幸率先下车,这才过去大半个小时,她的裤腿一点儿也没干。
  转过身,就见楚晚棠拿着伞下来。
  兴许是冻着了,嘴唇都有些发紫,面色在明亮的光线下更显苍白,气质有些冷冽,像她常喷的木香。
  丁容也从副驾下来,询问:“怀总,要不要我去买点药来?”
  楚晚棠艰难张唇,梨涡勉强露出来:“不用,谢谢丁助,我没事。”又看向怀幸,“还请怀总稍等,衣服我去取下来。”
  “我跟你一起吧。”怀幸还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这样更快一些,就不用多麻烦楚总了。”
  又看向丁容:“你跟泰叔先去等我一下。”
  “好的。”
  轿车驶离原地,她们也不再在门口站着,走进大堂。
  楚晚棠早上出门时还风姿绰约,现在回来却狼狈至极,对她有印象的前台工作人员看着她这副模样都有些讶异。
  电梯缓慢上行中,轿厢里没别人。
  这里的氧气好像被人给抽干净,直让楚晚棠觉得喉间发痛。
  终于,电梯到达她们所在的楼层,外面的雨没停下来过,顾客们也都带着雨水回来,铺在地上的昂贵地毯被迫吸收了不少雨水,踩在上面的脚感跟平时有些不一样。
  楚晚棠察觉不到半点,她始终保持着沉默,不发一语。
  走到门前,她手有些发抖地刷了房卡,“滴”声过后,把门推开,转头朝怀幸生疏地道:“麻烦怀总在这里等我。”
  “好的。”怀幸颔首。
  楚晚棠深吸口气,刚迈进去,还来不及插卡。
  落地窗外不远处一道白色利刃划开天空,紧跟着又是一道震撼的磅礴雷声。
  下意识地,楚晚棠定在原地。
  脑海里又冒出来妈妈多年前死去的模样,和那张被闪电照亮的银行卡,她握紧了门卡,又察觉不到半点痛感。
  怀幸见她这样眉头直皱,轻唤:“楚晚棠。”
  没人应。
  怀幸再次,声音加重了些:“楚晚棠。”
  楚晚棠困难地动了动喉咙,手也松开,像是一个刚溺水而得救的人。
  她怔怔地看着怀幸,双唇抿得很紧,想说什么又都说不出来。
  很想问怀幸是不是喜欢陆枕月。
  很想问为什么要送春日来信给陆枕月,哦不对,怀幸现在喜欢夏天,前阵子刚立夏,那应该是夏日来信才对。
  很想问为什么要给那个小摆件单独发个朋友圈,有那么珍贵吗?
  她曾经给怀幸送过多少礼物……
  不,怀幸悉数退回了,都包含在那八十万里。
  楚晚棠睫羽扇动,也不说话,但眼眶和鼻尖逐步泛酸泛红。
  她几乎是立于黑暗之中,而怀幸站在灯光璀璨的走廊,人在发光。
  一如现在的她们。
  “楚晚棠。”怀幸看了眼手表,“别耽误时间,可以吗?”
  第69章 可不可以陪陪我?
  所有的感知在这一刻都被放大。
  楚晚棠似是能听见怀幸手表时针转动的声响,能闻见越发粘稠的空气,能触到窗外往下坠落的雨珠……
  还能感受到在南城海边故意踩着的贝壳碎片带来的痛感,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碎片明明刺进的是她脚心,现在却可以再剜进她的心脏?
  延迟的刺痛感像雪山崩塌,来势汹汹,轰然抵达。
  喉咙倏地被一双无形的手攥紧,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这里,咸涩得让她窒息;眼眶干涩万分,仿佛裹着一层砂纸,她分外艰难地眨了下眼,眼睛就在砂纸上磨出细痛。
  她看着怀幸淡然的神色,脑海里还回荡着怀幸刚刚说的那句话。
  原来对于怀幸而言,她眼下的行为是在耽误时间。
  也对,如今的她在怀幸那里,仅仅是一个合作对象而已。轿车抛锚这样的小事故怀幸能赶来处理又把她送回酒店,已经很仁至义尽,她现在不是在耽误怀幸的时间那是在做什么?
  “抱歉。”楚晚棠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口,“我这就去给你取。”
  落下这句话,她再度转身,这回没有停顿地把房卡插好,往房间里走。
  灯光亮起,落地窗外是仍未停歇的雨。
  怀幸站在门口,双手垂在两侧。
  她看着楚晚棠清瘦又狼狈的身影,指尖又在手机背面抠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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