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听到师尊二字,昆澜皱起眉头。
在魔界她很少听到云止如此唤她,这种称谓多半用于调情场合。云止一紧张就会过多的解释,更像在说给自己听,让自己也跟着信服。
“我想把瓶中的血加热,像喂药一样一口口喂给你,你愿意吗?”昆澜早有这种念头。
“不愿意。一想到两张嘴糊满了血,血淋淋的,像在啃尸,我接受不了。”
这些血液与身体相融的另一种方式,就是用伤口去吸纳。
云止以魔力为刃,在掌心割一道长口,伤裂处虽有血肉外翻,竟无一滴血外渗。她对准瓶口,要将这些血慢慢吸入体内。
可能是血液离体太久,很难与身体感应。也可能是身心不够协调,身体想要接纳旧血,潜意识却不愿将其吸收。
是不是血温太凉了?云止伸出另一只手,用魔力捂热瓶身。
她的额头冒出很多冷汗,半天也吸不上来哪怕一滴血。
反倒是她的伤口,久久不经治愈,已经结上一层软痂。
识海中观望已久的恐惧小人儿把自己抱作一团,哈出一口冷气。
“你的心障还在,这一瓶血只会越捂越冷。再不放手,手臂就要冻废了。”
云止下唇被咬到发白,无奈的收回左手,动作僵硬好似僵尸,手臂一片青白,指甲被冻成青灰色。
“是我太急了,不如我先喂你一小口血,要是不能被你吸收,那就改日再想办法。”
“嗯。”云止别无它法。
昆澜悉心的牵过她那只被冻僵的手,把身体的热量传递过去,并使出一道灵力,填平云止手上的伤疤。
待云止的手恢复到正常体温,昆澜这才拿起玉瓶,饮下一口血,用灵力把它裹热,渡到云止嘴中。
魔血本就有毒,被加热以后毒性更为活跃,这一口的量让她的神魂仿若被撕咬,她忍着剧痛去观察云止的反应。
云止并没有比她好受多少。
她喂入的仿佛不是血,而是见效奇快的毒。云止的睫毛和眉毛迅速结上厚厚的白霜,身体像是刚从冰窖解封一样冷,心口溢出深浓的血煞之气。
“血里有……情绪在……排斥我。”云止的嘴被冻得乌紫,话也说得断断续续,说到后面音量渐小。
正是因为知晓血里面遗留着死前的情绪,所以云止才否决了昆澜的第一次提议。她以为只被喂一小口,感知到的情绪在可接受范围内,她承受得住。
血中涌动的、怒放的怨念,是一次又一次死亡叠加的感受,像是一根根被烧红的铁丝缠上心房,勒住所有动脉管,血管开始萎败,血液极速的变冷。
她的心快要裂成了无数瓣,护命咒生效也是无用,魔力仅能用来维持她意识的清醒,无法被调作其它用途。
她想起来了。
她那一天流的血远不止这一瓶血的量,还有一部分,融进了血池中。
池中有一只混沌怪物,由成百近千只生灵死前的怨念和恐惧所化。在她临死前抽空她的血液,吸吮完她的不甘和怨恨,才为她翻转时间之砂供她复活。
她真的失了很多很多血。
用作淬体的血池,药力极烈。她死前被怪物拉进池中,胸前的伤口被灌进池水,就如同当前的体验,被烧红的铁丝烫烙。
身体被捅破了一个洞,被无数根铁丝闯入、绞紧,是混沌怪物的触手蹿入她的血管,吸食她即将消散的生命力。
这一次,她记住了自己的死亡次数,一百八十六次。
昆澜渡给她的这一口血,让她瞬间重温了一百八十六次死亡体验。
她想要推开昆澜,仰倒进池水中,化作水泡躲在水里,不被昆澜发现,不给对方再捅她一剑的机会。
“昆……”她又回到了绝望的境地,无法喊出昆澜的全名。
“滚,给我滚啊!”
她讨厌被昆澜抱在怀里,又没有力气挣脱,只能嘶声力竭的喊出这一句,眼角流出两行血泪。
她宁愿没有被昆澜指导过剑术,昆澜的剑招变幻无穷,她的心脏躲闪不能,被捅穿了一次又一次。
昆澜将她抱得更紧。
“我没有武器,没有武器了,绝不会害你,不害你的。”她每一句话都在重复,伸手去擦云止的血泪。
那根本不是泪,是毒性更烈的血,把昆澜的手烫得快要脱一层皮。
她对手上的灼伤不管不顾,只愿云止能从恶魇中抽离出来。
“我怎么就忘了,你不光能尝出别人血中的情绪,是我让你受罪了。”
昆澜虔诚的亲上云止的睫毛与眉,替对方化去脸上凝固的冰霜。
云止哆嗦着唇,没有说话,心口的血煞之气有一丝丝的转淡。
“我们上岸吧,我给你穿上衣服,这样就不冷了。”
昆澜也学云止那样隔空取物,从云止寝殿中翻出一件白色睡袍,挂在置衣架上。
“穿上衣服”这四个字让云止面色一白,她视线下移看向自己,除了左胸有红色的血气外溢,没有任何遮*挡。
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够不到衣服、躺在地上等死的自己。
耳朵也出现了幻听,昆澜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脑子里冲撞。
“你不是云止,不配叫我的名字。”
“我会带走云止的尸身,为她举办葬礼。”
“你不是云止!”
“你不是!”
“你不配!”
她自己的声音也开始回荡。
“师尊是不会害我的。”
她想起昆澜躺在云舟上,很认真的对她说:“某种意义上,我是为了你停留在这世间的,云止。”
云止痛苦的抱住头,眼泪不住的流淌。
她无意识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我是云止,我真的是云止,我要活下去。”
“我真的是云止。”
她心口的血煞之气越来越重,红到发黑,笼罩了整个胸膛,呼吸也越来越急,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血煞之气为她营造出一种幻觉,她感觉心口裂开了好长一道伤口,像被剑劈开一样,冷冷的风能透过它,从前胸吹到后背。
血快要流干了。
她快要死了。
昆澜在这时慌张的抱住她,忘记了收力,把她勒得很痛。
“你是云止,我知道的。”
昆澜的怀抱,一点也不暖和。
挡不住她那一颗漏风的心。
还在痛。
被风吹也会痛。
“我不是云止。”她逃离了昆澜的掌控,化作一团紫烟,躲到灵泉殿内离昆澜最远的一个角落。
她坐在墙角,右手抚上心口处,那颗心不那么痛了。
她的眼睛被血煞之气染红,右手陷进皮肤,穿进肉里,连胸骨也折断,肺部被扯坏,她将最里的心脏掏了出来。
她捧着这颗依旧在跳动的、活生生的心,自言自语道:
“我是魔主,我真正的心,真正的躯体被封印在修仙门派,昆……澜没有真的伤害到我的身体,这颗心已经坏了,是不是把它烧掉,就没那么痛苦了?”
一团业火开始环着这颗脆弱的人类心脏在烧。
云止很冷很冷,往日她凝出的业火是红色,如今她自绝体内生机,业火是很晃的幽蓝色。
昆澜瞬移来到她身边,衣裙还在滴水,她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张黄色的毛毯,用它裹着了云止的身子。
她没有阻止云止用火焚心。
云止身上的伤势很重,心口破了一个大洞,流血不止,毛毯盖住伤口部位,很快就被血打湿,扩成一大片血橙色。
看到昆澜蹲在她面前,云止似乎恢复了几分理智,她的眼睛黯黑到没有光,语气疏离的说:
“我要离开灵泉殿去闭关,尽快适应没有心脏的身体,你不要跟来。”
“好。”昆澜不带情绪的应下。
她身上的水滴不再下落,而是定在了空中,云止手中时明时灭的幽蓝火焰也被定格,那颗心脏停止了跳动。
昆澜停滞了时空。
“为什么要拒绝我呢?云止。”
她从云止的手中拿走这一颗心,揭开毛毯,塞回它本该在的位置。
她的掌心运出一道温和的治愈系灵力,云止破坏过的身体部位,左肺、胸骨、横肌和皮肤,被她从里到外逐一复原。
如果毛毯上没有沾血,云止看上去就像不曾受过伤一样。
“你就该听我的话,让我把那一瓶血一口一口的喂给你,这样我就可以吻你很多很多次。你是害羞了吗?”
她听不到云止的回答,云止不仅眨不了眼睛,也呼吸声也没有,同样处于被静止的时空中的一部分。
她一只手勾住云止的小腿,另一只手托住对方的背,把她抱在怀里,向着灵池方向走去。
云止又回到了温暖的池水中,与她靠在一起,从未说出过“这颗心已经坏了,是不是把它烧掉,就没那么痛苦了”这种绝望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