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可是云止还是选择了离去。
  昆澜不耐地站起身,闪现至寝殿门前,动用神识展望四周,竟然感知不到云止从哪个方向离去。
  魔宫莫非能屏蔽神识追踪?
  昆澜从储物戒召出宗主玉佩,注入一道灵气。只要不超过一百里,济世宗的身份玉佩彼此间能相互感应。
  如果云止没有损毁宗门玉佩,且携带在身上,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人应该没有走远,她确信玉佩能感知云止的方位。
  可昆澜依旧没探寻到云止在哪儿。
  云止昨夜还戴着玉佩,今天没有佩戴,腰间挂着一枚金色沙漏。
  云止如今自认为是魔主,继续佩戴济世宗的身份玉佩,可能有损魔主的形象。她或许会把玉佩藏起来,可能藏在身上,也可能藏在魔宫。
  如果玉佩只是被藏起来了,为何她感应不到?
  她心中涌起一个可怕的猜疑。
  云止在昨夜损毁了玉佩。
  如果云止还认同济世宗的过往,如果云止没有被魔主的记忆彻底同化,她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只有魔主才会急着毁去人族修士的玉佩,与人族割席。
  昆澜用力握着玉佩,不禁去想,云止的神魂再是强大,记忆也只有四十年,如何抵挡魔主上千年记忆的吞噬?不靠神魂,魔主也能靠记忆夺舍云止。
  倘若云止的神魂吸附了魔主所有的记忆,不再与人族共情,心性大变。云止还会是云止吗?与一具顺从魔主意志的傀儡有何分别?
  她今日见到的还是云止吗?
  昆澜在门口沉思之际,伫立在她身旁的几位魔仆正抱着沉甸甸的布料,恭敬的朝她弯膝行礼。
  领头的魔仆开口:“魔后,请进殿吧,屋外裁衣多有不便。”
  回过神的昆澜在魔仆的带领下来到殿内的床边。
  魔主的床很宽敞,摆放得下五六十匹布料。
  一名魔仆用皮尺为昆澜丈量臂长,看到她手中紧握的白色玉佩,隐晦的说:
  “魔后,您的人族修士身份无需用外物证明,主上已经昭告了整个魔界,结契礼成之后,您会持有魔后身份令牌,请多多佩戴新令牌吧。”
  昆澜自嘲:“她连结契的衣冠都不肯挑选,所谓的结契大典,能不能举办还两说呢。”
  魔仆们对此置若罔闻。
  领头的魔仆问:“魔后喜欢哪一款布料?”
  “就它了。”昆澜指定一款位于床尾的银红色云锦。
  魔仆继续询问:“是裁作礼服的样式还是日常穿着?”
  “今日我不选结契的衣冠。”昆澜一想到云止可能被魔主完全夺舍,完全没有挑选的兴致。
  云止临走前交待魔仆要对她言听计从,昆澜想从魔仆这儿打听一些消息。
  “如今的魔主是第几任魔主?”
  魔仆回复:“是第一任。”
  这让昆澜感到困惑:
  “千年以来只有一个魔主?就连长寿的妖族都更替了几位妖皇,魔族以实力为尊,她如今只是出窍期,不敌大乘期的槐兰魔尊,为何还能当回魔主?”
  魔仆说:“魔主从众魔祈愿中诞生,是所有魔族生存意志的化身,是魔族的荣耀与希望,不容挑战,无可替代。”
  “也就是说,只要魔族的生存意志不灭,魔主会一直活下去?难道她不会死吗?”
  昨天昆澜还坚信云止能吞噬魔主的神魂,现在得知魔主几乎是不灭的存在,一时之间情绪有些失控。
  魔仆能明显感受到魔后对主上的敌意,犹疑该不该如实作答。
  “不想说吗?”
  昆澜召出长剑,剑光一闪,四位魔仆盘在肩上的粉色披帛裂成了两截,垂下的布条化作夺命的菱纱般缠住她们的脖颈,一寸寸绞紧。
  “我……”领头的魔仆扯动着颈间的披帛,脖子变得通红,眼里全是血丝,气管在不断的收紧,她哑着声说出后半句:
  “我说。”
  昆澜解开披帛上的法术,让她们有喘息之机,魔仆双腿发软,统统跪在地上咳个不停,领头的仆从说:
  “主上能更轻易的复活,纵然身死,魂魄也能独存,她总有活过来的办法。”
  昆澜说:“你们怎么知道她活过来了?她与你们熟知的魔主相貌不同,性格也有些变化,你们就不怕认错吗?”
  领头的仆从说:“我等实力低微的魔族,能认出主上独特的魔气,主上魔血的香气,也更浓烈一些。”
  这话让昆澜听得心惊,云止唇上的血品尝起来让她发麻,原来已经被魔主转化成了魔血吗?
  云止作为人族的特征被魔主无情的抹去,她作为云止的师尊,没能守护好云止,让魔主有了可乘之机,这是多大的失责。
  死而复生往往伴随着代价,魔族也不例外。昆澜问:
  “你们可以无止境的复活下去吗?”
  魔仆说:“只有魔主才能无限次复活。我们每一次复活都会消耗大量的魔力,不能在短时间内频繁复活。”
  这个弱点本不该让修仙者知道,可这名修仙者是主上钦定的伴侣,就算她今日不说,魔后只要待在魔界,早晚会总结出魔族的弱点。
  昆澜觉得这名魔仆对她有所隐瞒,质问道:
  “复活后只是魔力衰退那么简单?没有任何后遗症吗?”
  “魔力越高,复活的代价越小。以在下的身份,无法接触到此等秘辛,言尽于此了。”
  魔仆对其余几位同伴使了眼色,大家几乎是同时站立起来。一名魔仆继续为魔后测量身材围度,另一名魔仆配合她录下各项数据。
  察觉魔后的视线经常停留在红蓝两种色系的布匹上,领头的仆从让同伴把其余色系的布匹撤走,继续询问昆澜的偏好。
  魔仆的地位不高,所知甚少,继续逼问也得不到太多有效信息。
  昆澜收回佩剑,沉住呼吸,她这身修士装扮太过清雅,难以融入魔族,是该选几套魔族常服,降低魔族对她的防备,于是开始认真挑选床上的布料。
  *
  练功只是云止避开昆澜的借口。
  云止没有前往静室修炼魔功,而是在主殿处理奏折。
  雾执和康有道联合上奏,她们已经捣毁两处大型除魔据点,虽未抢到除魔药剂,但是解救了六十三名用于试药的同族。
  考虑到同族伤情险重,她们将任务搁置了半天,优先将同族传送回魔界治疗。
  云止批阅道:“可”,继续看下一封奏折,是魔族境内的事。
  南部溪湖水位渐涨,已经可以游船。有些同族乘船时,喜欢乱刻“到此一游”并后缀自己的名姓,是该收取罚金还是施加轻微惩戒。
  云止批注:“集合所有刻字者为我建一艘巨型游船,溪湖以后只准我的游船出现。”
  接连处理了几十封奏折,云止并未享受到沉浸办公的充实,脑中忍不住的回想昆澜那一句话:
  “我没有在雕刻魔主,我也不在乎云止与魔主有多少处不同。”
  昆澜的温柔只会限定给济世宗的云止,与她这个魔主没有半分关联。
  在修仙界,她对着一众修仙者说,要昆澜在魔界待一个月。在魔界,她跟属下交待,一周内举办她与昆澜的结契大典。
  她高估了自己对昆澜的忍耐。
  原先承诺的一个月如此漫长。
  临近结契大典的每一天都很漫长。
  她每想一遍昆澜,就会生出一种撕毁契书与昆澜了断的冲动。
  和昆澜相处的时间难熬,和昆澜分开的时间也难熬。
  昆澜得知全部的真相,会在心中唾骂她的卑劣吗?会不会遗憾自己的付出,感慨云止不过是一层假象,与魔主一样不值得被爱。
  可笑。她是魔主,享受万千魔族的敬爱,她也值得这些爱,何必纠结昆澜一个人族的爱。
  昆澜的爱就是一场水月镜花。
  更何况昆澜有情无欲,爱的极其浅薄,写结契文书的时候不心虚吗?
  昆澜能短暂的得到她的重视,被她挂念过几次,已是上苍的馈赠,昆澜就不该对一个魔族有太高的道德期待。
  云止从识海中取出结契书,决定顺从自己的本心,撕毁这一纸文书。
  有反噬就让昆澜受着,昆澜能自由出入魔界,济世宗造丹峰灵丹妙药无数,总有一颗能医好毁契的反噬。
  要是昆澜忍着反噬来问她为何毁契,正好可以阐明一切,让昆澜彻底死心。
  手拿契书的云止双臂开始发力,总觉得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云止没有注意到,她腰间时间之砂上的白色数字闪动了一下,倒计时数字3变成了正无穷符号“∞”。
  沙漏不再流动,生命不再流逝。
  如果与昆澜撇清关系,她的生存危机将不复存在。
  这张契书可真是难撕,云止费了好大功夫才撕开一个小口。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根荆棘勒紧一样痛,她不由得停下手头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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