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沈拂衣轻咬下唇,见这些信件火漆已拆,纵然自己翻看,也不会被父亲察觉。
  父亲所查众门派变故之案,定然与石柒所言那通晓各派招数的老和尚有关,若那老和尚是追杀蜀中吕堂主的凶犯,也不知父亲孤身入蜀,能敌得过那老和尚否?
  她横下心来,小心翼翼从那信封中抽出信笺,展开看时,只见那信上字体极丑,但笔势疏朗,一看便是习武之人所书。
  那信上短短两句写道:“谨禀师尊:湘西阮氏满门遭戮,庄院焚毁殆尽。弟子细查尸骸名录,独缺阮大小姐。其闺阁妆奁细软俱在,恐遭敌擒。弟子四月十三日顿首。”
  沈拂衣托颐沉思,回想父亲曾在上月初时对自己说起湘西阮家被灭门之事,这密信的日子在那之后,想是父亲委托某个师兄调查传信,石柒从那老和尚身上偷学了湘西阮家灵猴拳,此事倒也不可不查。
  她更不犹豫,又拆开一封密信,只见信上写道:“谨禀师尊:师言湘西阮氏与断龙岭群盗旧日仇怨,弟子深入澧水,惊见断龙岭群盗尽殁,凶手下手未留痕证。弟子观尸身腐状,毙命犹在阮家灭门前月余。阮家之祸,绝非群盗寻仇。弟子四月廿七顿首。”
  最后一封信却写道:“谨禀师尊:弟子探得湘西至岳阳官道间,有女子以囚笼押送,暗查形貌,疑似阮家小姐。现踪迹已近岳阳城,弟子孤身难近,恐误大事,伏乞师尊速遣援手。弟子五月初五顿首。”
  沈拂衣将三封短讯放在一起,看来父亲本在遣人追查湘西阮家之案,案件已查出了眉目,却突然听闻旧友九幽堂吕晨命悬一线,只得先入蜀驰援,也不知是否赶得上去岳阳城。
  她深吸口气,闭目沉思,近年来江湖上悬案四起,虽不在自己所辖的临安府衙之内,但父亲每日为此东奔西走,仍不得头绪。
  青龙帮灭了金鳞帮乃是受人指使,背后之人更是令方长青极为忌惮,湘西阮氏与断龙岭群盗仇深似海,却先后遭人屠戮,惟独劫走那阮大小姐。
  江湖上究竟何人能有这般势力?若论武林名望,当今世上首推父亲沈江,但若论门派势力,只能是襄阳丐帮和嵩山少林。
  但去年丐帮帮主钱睿自己便下落不明,还丢了信物打狗棒,莫非石柒所言那老和尚便是少林方丈虚明禅师?
  但少林数百年基业传承至今,向来是武林正道,怎会行此残虐之事?
  想到此处,沈拂衣侧目瞟了石柒一眼,只见她已坐起身来,却仍是抱膝蜷缩在墙角,下颌搭在双膝上,正静静凝望自己,收敛了平日里的狡诈轻浮,竟有几分乖巧怜人。
  只见石柒对自己笑了笑,轻声说道:“姊姊,我饿了。”
  沈拂衣心下一软,向石柒走了几步,蹲下身问道:“那老和尚所在的山在何处?可是河南嵩山?”
  只见石柒摇头说道:“小妹委实不知。从那山上乘马车到此间,约有十几日路程。姊姊信不信我?”
  沈拂衣一把拉起石柒,低声道:“我自然信你,去用饭吧。”
  石柒低垂着头,走到那书案之前,抓起糕点,正要送入口中,却忽地停手轻声道:“我知姊姊信我。不过……沈大侠可信得过姊姊?”
  沈拂衣被问得一怔,自己纵然不再逼问她,但若父亲从蜀中归来,又怎会不从她口中问询?若是父亲执意用刑,自己怎能护得住这憔悴少女?
  她转头看着打斗中被甩到墙角的父亲留书,再看看手中三封密信,不禁心中一动,这最后一封密信才到家中不及十日,只怕那阮家小姐还在岳阳城中,若是此时去查,或能探明凶手。
  念及至此,沈拂衣心下急跳了两下,但父亲谆谆教导,特意留书要自己不可冒进,自己私纵石柒、拆看信件皆已是忤逆之举,又怎能再违抗父命?
  但父亲孤身入蜀,本就甚为危急,若是误了这岳阳传回来的重要讯息,这番辛苦岂不白费?
  事急从权,要是自己能去岳阳查出阮氏惨案的真相,或许能推出幕后黑手,为父亲分忧解难,父亲自然不会见责。
  但这江湖风波险恶,在绍兴若不是父亲在青龙帮的内应舍命相救,又有石柒极力周旋,自己下场不堪设想,此去潇湘千里之遥,她虽是少年意气,却也有些踌躇。
  正犹豫间,却听身后石柒大口咽下了饭菜,在身侧说道:“妙极妙极,姊姊家的饭菜实在可口,想来就算是那皇宫里的御厨也不过如此。”
  沈拂衣忍不住一笑,转过头来,看着石柒双眸流转,甚是聪慧灵动,心下一喜,手腕一抖,内功所至,那三封信飘然而起,从手中向石柒缓缓飞去。
  石柒双手接住,被内劲激荡得身子微微一晃,笑道:“啊哟,显功夫吗?要不要我赞上二小姐几句?”说话之间,却已在低头查看信笺。
  沈拂衣见她低眉垂眸,看不出神色,正暗自猜测间,却见石柒抬头笑道:“是沈大人押送着小人去,还是小妹伴着姊姊同去?”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你若情愿被押着,我便押着你去。”
  石柒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地上的书信之上,说道:“姊姊给我看看沈大侠信中所书,我便伴着你去。”
  沈拂衣哼了一声,瞪了她一眼,一把拾起地上书信,咬了咬下唇,送到书房烛灯旁,径直用烛火引燃了信笺,将父亲留书烧作灰烬。
  沈拂衣看着石柒诧异的神色,得意一笑,抱怀说道:“怎样?是束手就擒,还是伴我同行?”
  石柒呸了一声,说道:“左右皆是受姊姊胁迫,又有何异?堂堂沈二小姐,仗势欺人,逼迫我这孤苦弱女,真不知羞。”
  沈拂衣见她有意伴着自己同行,心下暗喜,顺手从桌上取过一个枣糕,在手中掂了一掂,说道:“你竟能以弱女二字自诩,我倒要问问是谁不知羞?”
  石柒嗤的一笑,说道:“罢了罢了,总好过被关在府中等沈大侠回来拷打。小妹不才,愿伴着姊姊‘并辔天涯何辞远,剑影齐眉只照君’便是。”
  沈拂衣听她引用那石壁上千手玉兔所留诗句,不禁微微一怔,瞬时满面羞红,偷眼看去,却见石柒自己也是脸上一红,低下头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第二卷 定风波
  第13章 铜镜照双影(上)
  二人默坐不语,沈拂衣侧目看向石柒,见她低下了头,双颊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知又触动了她怎样的心事,更是不知该如何宽慰。
  正迟疑间,只见石柒抬起头来,俏脸又挂上三分狡黠笑容,说道:“姊姊伤势未愈,此去岳阳,要走哪条路?”
  沈拂衣见她没有现出那自伤自怜之态,暗自松了口气,站起身沉吟片刻,说道:“我这伤未动筋骨,敷上家传灵药便不碍事。若是逆水向西,倒可在舟中静养,只怕要五七日之程,恐误了良机。若是乘马疾行,在沿途驿站换上几匹快马,最快三两日便能到岳阳。”
  只听石柒笑道:“小妹虽不会策马,却是宁死也不想再乘舟了。”
  沈拂衣听她说得有趣,忍不住莞尔一笑,说道:“罢了,自今而后,只怕我也不敢再乘船。今夜且略作休整,明日便乘马去岳阳。”
  她从石柒手中将那三封密信取回,原位放回抽屉中,见这书房在自己二人打斗一番之后,已是遍地狼藉,更是染了滴滴血迹,不禁眉头一皱,若是清理不净,只怕要被父亲责骂。
  但随即想到自己拆密信、烧家书,区区几滴血迹,又能碍上何事?
  她略一整顿,便要拉着石柒走出书房,却见石柒仍在大口吃着那婢女送来的餐食,忍不住叹了口气,想要出言问询她昔日经历,犹豫片刻,却轻声说道:“这饭菜早凉了,你随我回房,我教人重新给你送。”
  只见石柒用力一点头,这才绕过书案,牵住了自己的手。
  沈拂衣推开书房大门,只见在书房中耽搁了许久,又是已近黄昏,那婢女和奴仆得了自己的吩咐,便无人再敢来书房附近叨扰,直到穿过书房大院,才见到两个婢女远远侍立在侧。
  沈拂衣招了招手,说道:“先去找张伯伯要些清凉散和棉纱,再去烧两桶热水送到我房中,另做几个小菜。”
  她顿了一顿,又续到:“小菜要刘叔叔亲自来做,连着两桶热水一起送来。”
  那两个婢女齐齐行了一礼,应道:“是,二小姐。”便转身急匆匆而去。
  沈拂衣拉着石柒继续向自己的院子中走去,只听石柒在身侧幽幽说道:“二小姐,若是江湖事了,可否收留小妹与你做个婢女?”
  沈拂衣横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说道:“那倒要瞧你此番潇湘路上的行径了。”
  石柒轻轻一笑,说道:“罢了,我这一路便先试着做个婢女,每日照料二小姐起居。”
  沈拂衣啐了一声,轻声道:“你先照料好自己便是了。”
  说话之间,沈拂衣已带着石柒穿过庭院,到了一间清雅别院的绣楼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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