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想到此处,她傲气陡生,撑着木榻站起身来,取过自己的官刀,拉了拉石柒的衣袖,说道:“既已到了城下,快放人家走便是,何必徒增麻烦?”
  石柒轻笑一声,瞥了身后那新娘子一眼,附耳说道:“姊姊不是要回家给人家取银钱吗?想要赖账不成?”
  沈拂衣脸上微微一红,哼道:“人是你劫的,这银钱本就该你来出。”
  石柒嗤的一笑,说道:“好啊好啊,堂堂临安沈家二小姐,倒讹诈起我这小叫花来。”
  沈拂衣忍不住低眉一笑,二人说笑之间,已拿过行囊,搀扶着跳出花轿。
  石柒又从包裹中取出一件玉镯,塞给那媒婆,引得媒婆和一众迎亲队伍感恩戴德,伏地叩谢姑娘大王,又抬起花轿欢天喜地而去。
  沈拂衣看着那花轿渐行渐远,心下喟然,却忽听身边石柒轻叹一声,幽幽说道:“姊姊,你还捆我不捆?”
  沈拂衣转过头来,只见石柒垂眸不语,神色间甚是落寞,这一路同生共死,嬉笑打闹,自己恍然之间已将她当作密友,被她这一问,才想起这聪慧机变的俏丽少女,原是自己奉命缉拿的朝廷要犯,更别说她身上还藏着无数秘密。
  她本以为回了临安,便可暂避江湖上的腥风血雨,却不想还未入城,便已嗅到风雨欲来之气。
  沈拂衣怔了片刻,目光顺着石柒惨白俏脸,落在了她颈间血痕之上,已是暗自下定了决心。
  她一把拉住石柒的手,低声道:“倒也不急在一时,你先随我回家,再做定夺。捆与不捆,原是由你决定。”
  石柒惨然一笑,淡淡说道:“若真是小妹来定,我劝姊姊还是捆的好。”
  她话虽如此,却还是由着沈拂衣牵住自己,并肩跨过了临安城东的护城河桥,穿过城门,踏入了临安城内。
  第11章 同心泪下痕(上)
  沈拂衣拉着石柒的手,只觉她掌心微微发热,已不似当日在普陀山岛上那般冰凉,忍不住侧目向她瞄了一眼,却见她正东张西望,打量着临安城沿街的商铺店家,神色间甚是好奇,平添了几分稚气。
  沈拂衣不禁暗暗一笑,却也佩服她这惫懒心态。她自己却在暗自忧心,也不知如今回到家中,父亲会如何审问于她?要是父亲要对她用刑逼供,又怎生是好?
  她想到父亲时,心下一动,不由得脚步一缓,父亲为何会早早派那挑夫潜藏于青龙帮之内?
  莫非父亲早知青龙帮有异动?他又何以知晓石柒来历蹊跷?
  石柒以自尽恐吓方长青时,曾说起方长青需要向他人交差,却不知这雄踞绍兴、名震江南的大帮派又要向何人交差?难不成青龙帮伪装设局屠戮金鳞帮,也是另受他人指示?
  想到此间,沈拂衣暗下决心,便是父亲要审讯石柒,也要先让他解了自己这些谜团。
  想通了此节,沈拂衣咬了咬下唇,大踏步拉着石柒转过主路,行至临街大宅之外。
  只听身边石柒啧啧赞道:“好大一座宅院,怪不得提起临安沈家,那些凶蛮汉子都是吓得不敢多言。二小姐放着荣华富贵不享,却去那江湖上刀尖舔血,也不知是哪里想不开?”
  沈拂衣冷哼一声,反唇相讥道:“就是你们这些偷鸡摸狗的小贼,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才劳烦我去费这些心思。”
  只听石柒轻笑一声,说道:“姊姊莫要污人清白,小妹这金银宝贝都是辛苦赢来的。谁偷鸡摸狗了?便是要偷,我也不去偷鸡摸狗。”
  沈拂衣叩了叩宅院大门,转头冷笑道:“那你要偷什么?我倒要听一听。”
  石柒眼波盈盈,笑道:“不如去偷上一颗富家千金的心。”
  沈拂衣脸上一红,啐了一声,转回了头,却正好见那大门向内打开,迎面探出一人,约有五十上下的年岁,虽是管家打扮,却也气度非凡。
  那管家瞬时满脸堆笑,躬身说道:“哎哟,二小姐总算是回来了。二小姐莫要怪张伯伯多嘴,二小姐这一身素裙,看着才像个姑娘,比往日里那身凶巴巴的官服好看多了……啊,这位姑娘可是二小姐的朋友?”
  只见石柒笑吟吟的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沈拂衣哼了一声,打断道:“张伯伯便是多嘴,还要人莫怪他多嘴。爹爹呢?我有急事要见爹爹。”
  那管家叹了口气,说道:“便是穿上了这素裙,却也改不了这性子,当初我便劝老爷不要送二小姐去官府,奈何人微言轻,唉……二小姐说要找老爷?这可不巧,老爷前日出门去了。”
  沈拂衣暗自一惊,问道:“爹爹出门了?去哪里?”
  那管家说道:“老爷带了行李,说要去西蜀一趟,少说也要月余才回。”
  沈拂衣本拟将石柒带到父亲沈江面前,便可同时从两人口中问出讯息,一解这几日心中困惑,却听此一言,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沉吟片刻,才问道:“爹爹去得这般匆忙,可留了书信?”
  那管家连连点头,说道:“二小姐倒是聪明,老爷确是留了信在书房,二小姐不妨用了午膳再去……唉!这是什么,哎呦小心,别脏了我这衣服,这般风风火火,哪里像个姑娘……”
  说话之间,沈拂衣早已将手中染血了的官服和官刀向那管家怀中一塞,便拉着石柒转首向南,径奔父亲书房而去。一路上仆从婢女无不躬身行礼,一声声二小姐传遍沈宅,沈拂衣却只顾大步前行。
  只听石柒在身后连声叫道:“二小姐,哎哟,小心你的伤!”
  沈拂衣忍不住一笑,这才放慢了脚步,穿过院落,总算到了父亲书房之外。
  沈拂衣定了定神,推门而入,环顾四周,便见父亲练字的书案之上,砚台下压着一封信。
  沈拂衣这才松开了石柒的手,几步走到书案前,拆信看时,却见正是父亲魁拔字迹写道:
  “拂儿见字:
  西蜀急报,九幽堂吕晨虽遁空门,然仇家仍欲斩草除根。吕堂主昔年与父共抗金贼,肝胆相照,情如手足。今既蒙难,不可不救。江湖道义所系,为父即刻西行,月余可归。
  汝所缉拿幼女,狡如狐兔,眸藏秋水而袖隐寒星,通机变而善伪行。若擒获此女,切不可轻信巧言,更不可贸然送官,唯朝堂江湖盘根错节,恐生变数。
  此女通晓各派密招,诸门派变故与其恐有千丝之系。汝可于暗室私审讯问,然需谨记:用刑需留性命,勿断破局之钥。
  青龙帮方长青盘踞绍兴,近有异动,背后恐有推手,汝切不可贸然追查,孤身涉险。
  吾儿自幼刚直,然江湖非黑白分明之地,汝虽武功小成,须晓天外有天,务必慎之再慎。待父救友归来,自当共查迷雾。
  父江。
  开禧元年五月八日夜。”
  沈拂衣盯着这信默然不语,原来父亲早已在暗中追查近年来江湖上的诸般变故,此番千里去蜀中,既是相救故友,又恐是借机查案。
  这信中也说明了青龙帮之事,和自己所查暗合,只是不知背后推手究竟是何人?
  正沉吟间,却见石柒轻步凑上前来,欲要偷瞄这信上内容,沈拂衣挥袖转身,收回了信件,双眸如刀,扫向石柒。
  却见石柒本是笑吟吟靠近前来,见到自己的神色,便隐去了笑意,又瞄了自己一眼,便低头不语,显然已猜到了父亲在信中告诫自己要提防于她,足见此女聪明机变胜过自己,只是她这武功平平的稚弱少女,如何能搅动整个江湖?
  只听石柒轻声说道:“我早说沈二小姐还是捆我的好,如今你可信了?”
  沈拂衣想起在普陀山林间看到金鳞帮对她挥鞭用刑的场景,这少女虽是狡猾惫懒,却甚是脆弱难堪,若真如父亲所言稍动私刑,逼问出实情岂不更好?
  想到此处,沈拂衣冷冷说道:“既是如此,便依你所言。”
  石柒惨然一笑,退开两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低声道:“小人束手就擒,只求沈大人饶我一命。”
  沈拂衣走上一步,只见石柒双眸泛着泪花,神色间极是哀婉。
  沈拂衣蓦地想起这一路生死与共,不禁心下一软,目光正落在石柒颈间血痕之上,更是下不去手,再想到父亲信中的叮嘱,只觉心乱如麻。
  她咬了咬下唇,看着石柒娇俏的容貌,竟脱口而出,轻声道:“你说我若亲你一口,你便能将武功来历告诉我,这话还做不做数?”
  只见石柒怔了一怔,随即破涕为笑,歪头说道:“好啊,姊姊亲了我,我便说。”
  沈拂衣蹲下身去,凝视着石柒的双眸,只见她泪花之下好似深邃夜空,藏着灿灿繁星,忍不住心间一震,也不知是要问询,还是情之所动,横下心来,一手扶着石柒的肩头,一面探身向她脸上吻去。
  她双唇甫要触到石柒脸颊,却觉石柒猛地挣脱自己的手,向后打了个滚,躲开了自己这一吻。
  沈拂衣心下一沉,只见石柒泪花顺着眼角流下,她却扬起头来,唇角一勾,露出那狡黠笑容,只听她惨笑着说道:“像我这般污浊低贱之人,怎配让天仙下凡的沈二小姐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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