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沈拂衣本想讥讽她骗钱易如反掌,怎会没钱吃面,却见她语音有异,便住口不言,正巧那伙计已是端着两碗面和杨梅浆走了回来,又另送了两碟小菜。
沈拂衣道了声谢,转头看时,那少女已是抬起头来,笑嘻嘻的说道:“姊姊要喂我吃吗?”
沈拂衣啐了一声,说道:“转过身来。”那少女轻笑一声,半转过身,由着沈拂衣解开了捆着她双腕的布条。
沈拂衣取下那两半裹着她双腕的丝帕,瞥见她腕上还是被布条留下些新的勒痕,忍不住微微一怔。
收好布条和丝帕,却见少女早已拿起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沈拂衣看得一呆,自己行走江湖数年,也没见过这等吃相,更别说还是出自一个娇俏灵秀的少女身上。
她顿了一顿,将自己面前那碗面也轻轻推给少女,转头说道:“劳驾店家,再来一碗。”
那少女余光瞥见沈拂衣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呆了片刻,才继续大口扒面。
沈拂衣在身侧看得分明,那少女虽是未曾转头,但眼圈已是一红,隐隐泛着泪光。
二人吃过了面,略作休整,沈拂衣抓起官刀,淡淡说道:“走吧,去西门渡口。”
那少女低头应了一声,竟是转过身子,主动将双腕负在身后,示意沈拂衣再捆她双手。
沈拂衣微微一怔,隐隐觉得这少女性情与初遇时大不相同,心下起疑,既暗自戒备,又觉异样。
她也不取出怀中布条,站起身拉住了少女手臂,向酒肆之外走去,口中说道:“且不忙,上了客船再说不迟。”
少女轻笑一声,欲言又止,随即低下头去,由着沈拂衣拉着她向城西而去。
沈拂衣带着少女穿过主街,向城西门而去。一路穿过明州城区主路,行至城门之下,刚转出城门,沈拂衣忽地冷哼一声,松开了身边少女手臂,抓起腰间官刀,转身跃起,抬手一掌便劈向身后一个挑夫。
那挑夫头顶微秃,披着一件汗衫,手臂黝黑,肌肉虬结,见这一掌劈来,忙横起肩上扁担去挡。
沈拂衣收掌出刀,连刀带鞘劈下,登时将那扁担劈断,跟着飞起一脚,扫在那挑夫腰间,那挑夫身形健壮,却在三两招之间便被沈拂衣踢倒在地。
沈拂衣横刀虚指,冷冷说道:“你一路从半升洞渡口跟着姑娘至此,到底是何居心?是受何人指使?”
那挑夫咳了两声,低声道:“二小姐息怒,小人是……小人是受了沈大侠之命。”
沈拂衣将官刀抬起半尺,让那挑夫从腰间取出了一块令牌,伸手递出。沈拂衣示意挑夫将令牌放到刀鞘上,转刀看时,倒真是父亲沈江的信物,忍不住哼了一声,收回官刀,丢还令牌,由着那挑夫站起身来,问道:“他教你跟我作甚?”
那挑夫四下打量一番,见只有那少女站在一旁,便低声陪笑着说道:“二小姐息怒,沈大侠传下令来,说……说这……”说到这里,便抬头瞥了那少女一眼。
沈拂衣顺着挑夫的目光看了看身边少女,那少女嘻嘻一笑,抬手掩住耳朵,说道:“我听不见啦!”
沈拂衣唇角一勾,忍住了笑意,转头对挑夫说道:“但说无妨。”
那挑夫续道:“是,二小姐。沈大侠说这女子有些蹊跷,恐二小姐有失,派小人暗中照料,小人这才在渡口候了一日,等到了二小姐,又沿路跟随,不想二小姐神通广大,倒是小人失虑了。”
沈拂衣嗯了一声,说道:“家父好意,是我莽撞失礼了,没伤到你吧?”
见那挑夫摇了摇头,沈拂衣续道:“我这便转走水路,带她乘船回家,你不妨在此间盯着青龙帮,若有异动,随时报回临安。”
那挑夫躬了躬身,闪在一旁,说道:“二小姐既有口谕,小人在此留心便是。”
沈拂衣不再多言,转头看时,那少女兀自双手掩耳,做出一副天真烂漫之态,对着自己挑眉一笑,神色间便多出了三分狡黠。
沈拂衣忍不住横了她一眼,说道:“装腔作势给谁看?快走!”
那少女笑了笑,放下手臂,由着沈拂衣拉住胳膊,继续向前走去。
这西门渡口便在明州城西门之下,顺着浙东运河,一路经慈江、余姚,从钱塘江到临安府。沿路既过险江,又涉水巷,往来船舶无数,或是乌篷漕运,亦或竹篾客舟。
因此西门河渡虽不及海岸半升洞渡口那般宽阔雄壮,却是嘈杂纷攘更胜。
沈拂衣一路四下留心,拉着少女穿过人群,却不乘客舟,反是登上一条押货的乌篷船。
那船上除了五六个船工,另有两个随行的商客,早有船工迎上前来问询,沈拂衣亮出捕快腰牌,讲明了是官府羁押逃犯回临安,船工和商客便不敢多言,给沈拂衣腾出一间暗舱,又各自散去。
这暗舱比那海上渡轮的客舱反倒宽敞,沈拂衣拉着少女钻入舱房,尚能对面而坐,虽是只有一张卧榻,倒也没有那般拥挤。
沈拂衣坐在木椅上,却见那少女笑着扑倒在卧榻上,舒腰展臂,甚是惬意,却不经意间露出了腰上淡淡鞭痕。
沈拂衣看在眼底,又想起那挑夫转述父亲之语,竟有些心意烦乱。
第8章 舟横玲珑心(下)
却见那少女在榻上伸了伸腰,侧目偷瞄了自己一眼,旋即跳下榻来凑到自己身前,转身负手,说道:“姊姊,我瞧你总是放心不下,沈大人要捆犯人便捆吧。”
沈拂衣微一犹豫,还是从怀中取出了布条丝帕,依旧先将丝帕包裹住少女双腕,才用布条捆缚,却是轻轻打了个结,并不像之前那样系紧。
那少女嗤的笑了一声,说道:“姊姊若是真心怜我,怎地不直接放了我?”
沈拂衣被她说中心事,忍不住脸上一红,用力收紧了绳结,重新捆紧了她双手。
那少女轻笑一声,也不喊痛,负手走回木榻之侧,与沈拂衣对面而坐。便在此时,舱外漕运力工齐声呼号,船舱一晃,乌篷船落下水中,逆水向西,摇橹而去。
那少女向后一倒,倚在舱壁上,笑吟吟的说道:“姊姊,我唱个曲与你听如何?”
沈拂衣闭目道:“倒也不必,我要练功了,你若胡闹,小心我塞住你口。”
那少女笑了笑,转开了头,却还是轻轻哼唱起来。沈拂衣也懒得理她,闭目默坐,修习家传的吐纳之术。
她这两日涉海遇袭,内功修炼已落下进度,正好趁此机会赶回,料想那少女也不会叨扰。
沈拂衣潜运内功,足足练了半个时辰,一周天修习已毕,只觉周身一暖,心情也为之一畅。
睁开眼来,却见那少女仍是坐在榻上,轻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却是双手把玩着自己那两截丝帕,捆着她双手的布条丢在一边,竟不知如何已被她挣脱。
沈拂衣怔了怔,以自己的擒贼所用捆缚方法,那少女绝不能反手解开,看那布条又未断裂,难不成这少女竟是用那石壁上南宫前辈留下的心法挣脱?
想到此处,不禁心下一沉,若要使出那石壁上万象归尘心法的入门功夫,倒也确是能挣脱这布条。
她自己在岩洞中也曾依法尝试,但当时并未领悟,后来这一路默想,已暗通了其中诀窍,自觉若是此刻再被那般捆着,或能挣脱,但又无处尝试。
但这少女怎地也能挣脱?难不成适才她以言语相激,便是故意让自己捆紧她双手,以此研习那万象归尘心法?
沈拂衣又想起那挑夫转述父亲所言,心底一沉,莫不是这少女身负绝艺,这一路皆是戏耍自己?
她想到此处,便伸手抓向腰间官刀,那少女余光见她动作,却是转头笑道:“姊姊你瞧,那前辈所留神功当真了得。”
沈拂衣凝神看去,只见少女双眸流转,神色欣然,带着三分孩童炫耀之色,实不似伪作。
她心下犹疑,却是冷冷一笑,说道:“嘿,过目不忘,真了不起。”将那少女在岛上的话语原数奉回。
那少女低头一笑,脸上竟显出三分娇羞之色,随即笑道:“姊姊谬赞,小妹可当不起,小妹只记下了那第三篇心法,姊姊才是玲珑心窍,远胜小妹。”
沈拂衣听她这般说,倒是心下坦然,若是这少女所言不假,那以她这般狡猾诡诈,只默记暗诵这第三篇心法确是不难。
她冷冷说道:“这倒也是,你精通百家拳法,只怕是那第一篇掌法,还入不了你的眼吧。”
那少女怔了怔,低头说道:“那前辈在心法中写道:神功若成,终生不为人所囚,小妹看了,便无心它想,只想修得这一门绝学。”
沈拂衣正欲说话,却见少女忽地挑眉一笑,说道:“小妹记心不如姊姊,但悟性却高,想是姊姊也没练到这般进度吧?”
沈拂衣自幼习武,便自知悟性极高,父亲同时传授自己与众位师兄,她年岁虽幼,却总是第一个领悟,甚至有时能悟出新解,反倒听得父亲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