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少女踉踉跄跄紧随着沈拂衣走入客舱厢房,沈拂衣反手锁上房门,摸索着点上了烛灯,这厢房极是狭小,只有一张卧榻勉强可以栖身。沈拂衣扶着那少女并肩坐到卧榻之上,侧过身来,昏暗的火光之下,只见那少女一双妙目漆亮如珠,正凝视着自己。
  沈拂衣疑虑未消,心念一转,伸手入怀取出手帕,一手扶着那少女肩头,一手用力拭去她脸上涂抹的泥尘,借着烛光,迎面便映出一张清瘦隽秀的少女容颜,眉黛春山,目如秋水,便如她扮丑时也藏不住的灵秀。这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神色间还透着三分稚气,却又隐隐可见风尘之色。
  这少女被反捆着手,既无力招架,又无处闪躲,只得被沈拂衣擦干净了脸颊。她也无羞涩之态,反倒是展颜一笑,柔声道:“还要多谢适才姊姊救护之恩。”
  沈拂衣冷笑一声,说道:“你若真心谢我,不如说来听听,你如何会使这金鳞帮的独门武功招式。”
  那少女啐了一口,蹙眉说道:“姊姊不必听他们大吹大擂,我适才右手被你反扭,情急之下胡乱劈出那一掌,与他们有什么干系?这等武功有什么稀罕?我学它来作甚。”
  沈拂衣又哼了一声,说道:“你不必装腔作势,那你的打狗棒法从哪里学来?蜀中九幽堂、湘西阮家这些武功,你总该抵赖不掉吧?”
  那少女也不答话,只盯着沈拂衣,忽地嘻嘻一笑,说道:“姊姊好生美貌,教人看了便如沐春风。姊姊亲我一口,我便将我武功来历告诉姊姊。”
  沈拂衣俏脸一红,她在临安府专职缉拿江湖上的凶犯,行走江湖数年,也算面对过各色穷凶极恶之徒,也有不知死活的狂徒见色起意,说过些不三不四的言语,但都被她随手打发。倒还是头一遭与这样一个和自己年岁相若的娇美少女独处,却被她出言调戏,不由得一怔,一时竟不知如何接口,便俯身取来那少女的包裹,在包裹中翻检起来。
  那少女又笑了一声,挣了挣身子,又说道:“姊姊这麻绳捆得我身子好痛,我又打不过你,你放了我可好?”
  沈拂衣横了她一眼,说道:“再有盏茶时分,这渡船便可到普陀山岛,你忍一忍便是了。”
  那少女哼道:“姊姊说得倒轻巧,这绳子又不是捆在你身上,这其中滋味你怎会知晓?”
  见沈拂衣置若罔闻,将包裹中的金银珠玉一件件摆在身边,那少女又探身说道:“姊姊,你是不是从未被捆起来过?”
  沈拂衣微微蹙眉,冷笑道:“我又不曾偷鸡摸狗,又不曾骗人钱财,为何会被捆起来?”
  那少女侧目打量了沈拂衣一番,叹了口气,轻声道:“姊姊所言倒也有理。姊姊武功和身世皆是九天之凤,自然不会被捆起来。”
  沈拂衣也未留心她所言,取出包裹中一块铁牌,见那铁牌巴掌大小,上面穿了孔,倒像是一块吊牌,刻着“十七”两个大字。这铁牌黝黑陈旧,隐隐带着红锈,混在一群璀璨珠玉之中甚是突兀。
  沈拂衣掂了掂铁牌,侧目看去,见那少女面沉似水,神色间不见波澜,心知她城府甚深,但还是忍不住问道:“这铁牌是何物?”
  果然那少女双眉一挑,似笑非笑的说道:“此物乃是途中在集市货郎手中讨来,一来是小妹上月刚满一十七岁,以此来给自己做生日贺礼,二来小妹姓石,单名一个柒字,姊姊你说,此物是否该留?”
  沈拂衣心念一动,凝神看向少女双眸,饶是自己几年来闯荡江湖,收捕和审讯了无数亡命之徒,却也看不出这少女有一丝破绽,不禁心头有气,索性正色直言道:“你信口雌黄,谁知此言真伪,此事倒也无妨,待到押送你回了临安府,且看你能否承受那诸般酷刑,到时自有定数。”
  那少女微微一怔,随即笑了笑,说道:“那些蛮汉定要污蔑小妹与他们那被儿子杀了的爹有干系,但愿姊姊这一路逢凶化吉,能带着小妹一共回到临安。”
  沈拂衣心下一沉,她带着这少女从甲板上回到舱房之时,便已看出金鳞帮众人皆是神色不善,但孤帆汪洋,还要与这些人同去海岛,对手人多势众,自己又要分心押送这城府极深的少女,此行甚是凶险,自己从回到舱房便为此事忧心,想不到竟被这少女看穿。
  正沉吟间,却听那少女笑道:“小妹倒有一计。烦请姊姊解开我的绑缚,小妹虽本领低微,但总算诡计多端,就算不能助姊姊一臂之力,总不至于拖累姊姊。待到回了明州,小妹自当束手就擒,随姊姊同去临安便是。”
  沈拂衣只做不闻,仔细看了铁牌,除了十七之外确无异样,那些金银珠玉倒甚是驳杂,想是她沿途一路骗来的赃物。
  她将这些器物又收回包裹中,望着烛火凝眉不语,暗自回想适才这少女与自己拆招时,其“恶犬拦路”一招精妙绝伦,深合打狗棒法卸字决之巧,打狗棒法历来只有丐帮帮主代代相传,便是父亲沈江也使不出这等心法,为何这内功平平的小叫花会使得这般纯正?
  转头看向那少女时,却见她也正盯着自己,二人目光一触,那少女虽是狡黠一笑,但仍能看出她眼底忧色。
  忽听舱门外呼喝声大作,沈拂衣心念一动,旋即听出是船工齐声降锚之号,心知渡轮已靠近普陀山岛海岸,便可离开这舱房。
  正暗自一喜,却听舱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迎面便是一阵咸腥海风,烛火也为之一暗,只见几个魁梧身形瞬间挤满狭小舱房,寒光闪动,两把钢刀已砍向面前。
  瞬息之间,只听两声痛呼,跟着当啷两声,两把钢刀已落在地上,只见沈拂衣腾身而起,如飞雁回转,腰间官刀还未及出鞘,便分别击在那两个持刀汉子的手腕上,跟着手臂一架,转身一掌,又击退了扑向一旁少女的两人。
  这几招在极狭空间里闪转腾挪,竟是一举击退了四个汉子的分工突袭。但沈拂衣心知这金鳞帮定不会善罢甘休,丝毫不敢怠慢,趁着四人错愕之间,一把拉住少女手臂,纵身跳出舱门之外。
  刚跃出舱门,便觉寒风扑面,但沈拂衣早有准备,横刀一挡,顺势架开了门口守着的两个汉子的偷袭。这一耽搁,余下四人便从舱中跟了出来。
  沈拂衣略得喘息,侧目看去,只见渡轮已停靠岸边,甲板上已有人欲下船登岛,但看到如此变故,却又纷纷远远站定围观。
  眼见金鳞帮便只有这六人来此间,领头之人正是那大师兄王虎,黄正和其余帮众却不知身在何处。沈拂衣将少女护在身后,但仍未拔刀出鞘,盯着王虎通红的眼睛,淡淡说道:“小妹已和黄老前辈定下誓约,王师兄又何必如此性急?”
  见王虎手中钢刀仍是横在身前,沈拂衣冷笑一声,喝道:“大胆王虎,你伙同他人意欲袭击官差,还不撤刀悔过!”
  话音刚落,却忽觉后脑一阵剧痛,沈拂衣眼前一黑,再也来不及多想,便径直昏倒在地。
  作者有话说:
  作者还是没什么话说。
  第3章 月照万象尘(上)
  “师叔,这小婆娘实在难缠,不如我等趁机……”
  “住口!你已酿成大祸,竟还不知悔改?”一个苍老的声音气得发抖,就在头顶传来。
  身下是一张透着土腥味的草席,破烂的细枝戳在自己脸上,隐隐带着刺痛。沈拂衣缓缓睁开眼睛,但面前仍是一片漆黑,她微微一怔,察觉到后脑的紧绷感,才知道双目已被布条蒙住。口中更是不知被塞了一团什么事物,唇角已是有津液顺着流到草席上。
  沈拂衣心下一凛,瞬间清醒过来,只觉全身发麻,竟是双手被绑在身后,双腿也被麻绳捆在一起。
  她一动不敢动,已听出头顶二人正是黄正与王虎,想来不知自己是被谁偷袭打昏,竟被他们捆起来带到了岛上。
  正暗自猜疑间,只听黄正那苍老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以为杀了她便能瞒天过海?以沈大侠的江湖名望,岂能查不到我金鳞帮头上来?何况沈大侠昔年对我等有大恩,金鳞帮虽成了给人盖房子的苦力,也绝不能恩将仇报,行此不义之事。”
  那王虎恨恨的说道:“师叔也看到了这小婆娘武功有多高,难不成就此放了她?若是她醒后放起刁来,我全帮齐上也未必能斗得过她,难道还要全都被她捉回临安去定罪不成?”
  只听黄正重重叹了口气,说道:“沈二小姐身为官差,本有苦衷,冲着沈大侠金面,我等先囚她几日,好吃好喝伺候,莫要损伤她。待到从那小丫头口中审出金坤的下落,报了师兄之仇,老朽便再无牵挂,索性便和沈二小姐一起回临安,便是定个杀头之罪,也可瞑目而死。”
  王虎哽咽道:“不必劳烦师叔,此事是我一人之过,若能报了恩师大仇,我便跟这婆娘去领死。师叔,我们这就去审那小贱人去。”
  跟着便听吱嘎一声,木门被推开又关上,门外脚步声匆匆,二人已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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