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啪”地一声,手上忽然被拍了一张一百的票子。
  姜期抬头。
  高疏颜笑嘻嘻道:“好啦,付完钱了,我预定了,以后我和大家一起去吃阿姨的馄饨。”
  姜期愕然,有点不知所措。她只是开玩笑的,高疏颜是听不出来吗?
  她看着手里的钱,道:“我不要,你拿回去。”
  高疏颜却一阵风一般已经跑出了教室门外,朝着妞妞大喊:“去吃饭去吃饭啦。”
  姜期:“……”
  夕阳西下。
  姜期骑着自行车,穿过略显繁华的商业街道,再穿过墙皮斑驳爬满爬山虎的老街区,慢慢骑到了城市边缘。
  城北郊区,一条不宽的小街道边,树立着一块红底白字的牌子——“桂心馄饨”。
  店门口架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香气四溢,吸引着往来的食客,店内几桌满了客人,店门口还有几桌客人。
  姜期从外层的楼梯上到二楼,来到自己小小的房间,放下书包,换下校服,洗了手,又匆匆下楼。
  姜桂心正在门店最里面放杂物的桌子上包馄饨,姜期走过去,坐下,从一旁拿了一双筷子,也开始跟着包。
  姜桂心道:“不用你,你上楼学习去。”
  姜期很固执,手上没停,道:“作业不多,没事。”
  姜桂心看着女儿,惯常地流露出一种温情与愧疚交织的表情。是她拖累孩子了。
  一旁吃饭的客人是邻居赵大婶,店里的常客,抬头笑道:“桂心呐,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女儿,学习成绩好,从小到大的第一名,从来不用操心,哪像我们家那臭小子,考试不及格,回家就是打游戏,连个地都不帮我扫。”
  姜桂心笑得温柔又满足,道:“期期她从小就听话。”
  赵大婶端起碗,喝了一口馄饨汤,舔了舔嘴唇,砸砸嘴,道:“就是可惜啊,家里没个男人,你一个人操持家里,里里外外的,孩子总归还是有个爸爸好,家里有个顶梁柱,你们孤儿寡母的,总归是难。”
  姜期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姜期没见过爸爸,也没有父亲这种概念。那个男人,在她妈妈怀孕的时候出轨了,把女人带到家里坚持要离婚。
  当时已经怀了她的妈妈受不了这个气,毅然签了字,可是到底是受了刺激,导致姜期早产,生下来的时候不足三斤。
  从小姜期就只有妈妈,妈妈一边包馄饨,一边哄她睡觉,妈妈一边招呼完客人锁门闭店,转头去幼儿园接她放学。妈妈就这么一路卖馄饨,一路带着她长这么大。
  男人?这个家里早就不需要了。再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她和妈妈两个人就很好。
  赵大婶说话向来难听,夹枪带棍,总要戳到人的痛处才甘心,见俩人没什么反应,又道:“老妹妹,我说话你得往心里去去,姜期都这么大了,以后总归是要嫁人的。你自己的事情,得好好想想。姜期她爸我听说前两年放出来了,要不你们复合算了。”
  离开了母亲和她的男人,姜期并不关心。但周围总有各种风言风语被迫传入耳中。那个男的被女人骗破产了,那个男人抢劫了,那个男的坐牢了,那个男的出狱了。
  可是,跟她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到复合,姜期立马火冒三丈,她放下了包了一半的馄饨皮,道:“复合?赵大婶,您什么意思?出狱的抢劫犯凭什么和我妈复合?您当我们家是垃圾回收站吗?”
  姜桂心拦她:“姜期。”
  赵大婶道:“你这孩子,跟你妈说话呢,你急什么,我这不也是为了你们好吗?”
  姜期冷笑道:“为了我们好?给你介绍个抢劫犯你愿意?给你们家大海安个抢劫犯爸爸,你看他跟你急不急?见不得别人日子好过是吗?”
  赵大婶面子挂不住了,道:“你这丫头脾气怎么这么急,好歹是念过书的人,怎么跟长辈说话呢?”
  姜期道:“跟您说不合适,您说为我好,跟您讲道理,您说我脾气急,就不能好好说话吗?胡搅蛮缠有意思吗?到底是您要结婚还是我妈要结婚?就算我妈真要结婚,她要跟谁结,到底碍着您什么事了?!”
  姜桂心厉声道:“姜期!回房去!”
  姜期倔着不动,被她妈起身推着上了楼。
  赵大婶似乎被气到了,不住的抚着胸口,呼呼喘气。离得远了,还能听到她不停念叨:“这丫头,这丫头,……牙尖嘴利的,哪里有这么说话的。”
  姜桂心把姜期推回房间,没数落她,只道:“好好写作业。”随后房门一关,下楼去了。
  姜期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气得胸口痛。
  从小到大,这些闲言碎语,从来就没停过。别人为什么就见不得她们好过?!
  书桌上被她随手放置的校服缓缓地往地下滑。
  姜期伸手抓住,一抓,校服的衣兜里滑落出一张一百块的票子。
  那张鲜明的笑脸仿佛忽然就映入眼前。
  “好啦,付完钱了,我预定了,以后我和大家一起去吃阿姨的馄饨。”
  姜期忽然觉得好气又好笑的。
  高疏颜,她脑子有问题。
  可是,她这群同学都很可爱。她们从不说姜期家需要个男人这种话,妞妞说姜期妈妈很能干,很厉害,康康说,阿姨温柔又漂亮,姜期遗传了好基因,高疏颜直接拍过来一张饭票。
  姜期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世界也并不是恶意满满。她默默把一百块收好,想着明天还给人去。
  第5章
  姜期这一周过得很恍惚,思绪总是飘荡在年少那些时光里,现在的生活反倒给她一种不真实感。她不记得吃了什么,去了哪里,做了哪些工作。
  心不在焉地下班,飘飘荡荡地回家,然后,忍不住从柜子里拿出了高中时代的相册。
  那些尘封的记忆历历在目。可是曾经的人,如今却都不怎么联系了。
  门铃忽然响了,打断了姜期的思绪。
  姜期起身去开门。
  门外,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是姜期的邻居,梅阿姨。对方五六十岁的年纪,身材干瘦,穿着一套红色的羊绒开衫,手里拿着一塑料盒的饺子。
  对方笑盈盈道:“下班啦小姜?还没吃饭吧,我包了饺子,给你尝尝。”
  姜期原本是不认识她的,但是坐电梯久了,总能碰到。梅姨见是同一楼层的邻居,就忍不住和她攀谈,问在哪里上班,今年多大,家里几口人这些家常问题。
  一来二去,熟了,就隔三差五地往姜期家里送东西。今天一盒饺子,明天一罐酱黄瓜的。
  姜期知道对方是好意,但是心里总觉得别扭。
  她不善于接受来自陌生人的好意,自己又一个人独居,很少做饭,很少能回赠对方什么。长此以往,心理负担不是一般的重。
  姜期道:“梅姨,以后还是别送了,怪不好意思的。”
  梅姨表情嗔怪,道:“说什么呢,不好意思什么?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脸皮太薄了。我家就我和我孙子俩人,能吃多少?趁热吃,趁热吃。”
  姜期有些尴尬地把人请了进来。
  她坐在餐桌上,打开保鲜盒。本来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但是不想拂了对方好意,还是当着人的面吃了几个。
  饺子热腾腾的,放了很多的葱花,很多的姜,很多的瘦肉,很多的油,香喷喷的,是外面的餐厅绝对吃不到的厚重味道——家的味道。
  姜期吃着吃着,忽然眼睛一酸,没离开家乡以前,她妈隔三差五也经常给她包饺子吃。味道也是这么重,姜期曾经吐槽,让她少放一点肉,她不爱吃。
  姜妈却说:“清清淡淡的不好吃,你在长身体呢,那么瘦,吃胖点。”
  姜期因为是早产儿,却无论如何都吃不胖。妈妈总是费尽心思想让她吃多点。
  她忽然觉得有些孤独,曾经的朋友全部都没了,家人又不在身边,她就这么一个人孤独地在这座城市生活着……
  想到这里,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
  梅姨见状,连忙从旁递纸巾,哎呦呦道:“别哭,别哭,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
  姜期接过纸巾擦了擦眼泪,沉默地点点头。
  梅姨道:“小姑娘一个人在外打拼,多不容易啊,想家就多回去看看吧。我看你也不小了,今年二十八有了吧,还是要成个家,别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了家,有了孩子,日子才算过起来嘛。”
  姜期没往心里去。
  老一辈的观念,她也不是很认同。如果在一起的人不是自己喜欢的,为了结婚而结婚,为了不孤独而结婚,那反倒看起来更可怜一些。
  她沉默地听人絮絮叨叨讲了一会,话毕,起身把人送走。
  姜期拿起手机,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头,妈妈的声音熟悉而亲切,背景里有客人叫买单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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