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也便是勘乱针,对他这个主人的斥责。
这少年转过头,忽然对被他强硬抓住的少女说,
“青姑娘,”他抬起头,那双总是覆着薄翳的眼睛里,此刻却盈满了水光,看起来脆弱又无辜,“我……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气了?”
梦里的青归玉,哪里遭过此般阵仗,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一愣,脸上的惊恐,渐渐化为了困惑与不忍。
“你……”
“我不是故意的。”少年眼睫垂落,轻浅地悬着泪珠,“我只是……只是太害怕了。”
“我怕你不要我了,怕你觉得我不好,怕你……会像丢掉那朵白色的花一样,把我也丢掉。”
他说着,伸出苍白而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拉住了她的衣角。
这番姿态,这番言语,分明是成年后的金声公子,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反复推演出的,用以攻心的利刃。
此刻,却被十七岁的自己,信手拈来,用得天衣无缝。
“沈公子……”少女的声音,终于软了下来。
“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少年仰着头,哀哀地看着她,“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只要……只要你别赶我走。”
用的是他最擅长的手段。
以退为进,以己为饵。将自己放在最妍丽、最可怜的位置,用那份精心伪装的脆弱,来换取她替他难过。
而她,理所当然地,上了当。
少女叹了口气,甩脱被抓住的手,用袖子轻轻拭去他脸上的泪痕。“我没生气,”
“真的么?”少年眼中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你方才……很怕他。”
他指了指一旁那个僵在原地的玄衣青年。
“我……”少女语塞。
“那不是我。”少年固执地道,抓着她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青姑娘,你看着我。我才是你的沈公子。”
他拉着她的手,将脸颊贴在她的手背上,用那冰凉的侧脸,依赖缱绻地蹭了蹭。
“你看,”他轻声说,“我只会听你的话。他不会。”
“我会为你生病,为你疼痛。他也不会。”
“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而他……”少年抬起眼,看向那个被嫉妒与悔恨噬咬的,未来的自己,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什么都没有。”
成年后的沈镌声,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那个他最厌恶、最瞧不起的自己,用着他最熟稔的手段,轻而易举地,便瓦解了她的防备。
他看见少女眼中溶溶如水、带着怜惜的柔和。
他看见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落在了那少年的头上,安抚般地,顺了几下。
然后,他看见那个少年,在他面前,缓缓地,抬起了头,凑近了还在为他担忧的脸庞。
将一个吻,迎了上去。
“对不住,”这心口金针变窜成的少年,贴着她的唇,急促地喘息,脸上浮泛着红晕,宛如多年隐秘欲望被发现的羞涩,与得偿所愿的慌张,
“青姑娘……我忍不住。”
他再怎样显出伤怀,此时也必是从容的,沈镌声明明白白的晓得,可对于金声公子而言,却是一场烧尽神魂的大火。
嫉妒,暴怒,如冰河倒灌,夹杂着尖锐的冰棱,疯狂地冲刷几近崩溃的神智。
他想上前,想将那个诡诈的少年杀死,想将那个心软的少女抢回来,藏在身边,教她再也看不见别的什么,不将被别的东西伤到,免去此后经受的痛苦。
金丝凌厉地在身边飞舞,将要剐碎所有靠近的人。
本来应该如此的。
可他却被人从身后揽住了。
“沈镌声。”
不是那个十
七岁的,会被三言两语就骗走的少女。
他回过头。他的青姑娘,此刻正抱着他,气得发抖,
“沈镌声,你这心里,到底都在胡乱想些什么啊?”
第112章 勘乱曾经有过一点红痕
怀抱并不柔软,甚至有些僵硬,带着薄怒。可从身后传来属于活人的体温,却在一瞬间,将他周身那股几乎要撕裂梦境的狂暴戾气,强行按压了下去。
是他的青姑娘。穿着一身熟悉的青色衣衫,长发也只是用铜扣束着,脸上带着几分因耗损内力而生的苍白。可那双眼睛,却亮晶晶,正生动地瞪着他。
他怔住了,金丝刃的嗡鸣声也随之止歇。
“青……姑娘?”
梦里十七岁的少女,也惊愕地看着眼前这突兀的一幕。而那个针一般的少年,侧过头,似乎连他也未曾理解。
这个青归玉,好似实在是气坏了。看着那个“自己”被这金针少年调笑,简直比亲眼发现沈镌声设局杀人还要让她恼火。
她松开抱着金声公子的手,几步上前,也不管那梦境里的少年如何伪装起委屈求全的情态,更不理会十七岁的自己如何心软为难,只是一把将那个“少年沈镌声”从那“少女青归玉”身边拽开。
“你!”她怒道,指着少年,却又像是对着空气,“滚出去。”
少年被她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到,眼中刚酝酿好的水汽,似乎都忘了要怎么往下掉。只被这变故打断,茫然地看着她。
“青姑娘……”
“别叫我!”青归玉怒气冲冲,在这片支离破碎的梦境里来回踱了两步,“我问你,这是我?在你心里,我就是这个样子的?”
她指着那个已经吓得呆住,十七岁的自己,“三言两语就哄得团团转?掉两滴眼泪就心软了?毫无主见,任人拿捏,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浑身上下都是反骨,是不是?”
她显然气得不轻,声音发抖,“我青归玉是吃软不吃硬,可不是没长脑子!你这套以退为进的把戏,伪作得这般拙劣,我当年便是再傻,也不至于看不出来!”
针一样的少年被她这番抢白说得一愣,随即脸上又浮起那种熟悉的、脆弱又无辜的神情,眼眶一红,便要开口。
“你闭嘴!”青归玉厉声打断他,“不许哭!再装模作样,我便先把你给拔出去!”
沈镌声方才那股焚心蚀骨的嫉妒与暴怒,被这番突如其来的维护冲得七零八落。只能怔怔地看着她。
“你怎么会……”他声音沙哑,“进到我的梦里来?”
“我怎么可能进你的梦。”刚刚抱着他的青归玉怒道,“我又不是什么山精野怪。我是血。拔除勘乱针,需得以血为引,探入心窍。我不过是渡进来的血!外头,我,正专心给你拔针,哪里会知道你心窍里头这乌七八糟的破事。”
而成年后的金声公子,便将目光从她脸庞上移开,仔细的瞧一瞧她,好似身边确实因绕着什么血雾。
青归玉却没空理会。她抱着手臂,又来回踱了两步,最后停下来,用一种混杂了嫌弃、不解与极度无语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将沈镌声打量了一遍。
“我真是搞不懂你,”她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勘乱针,变乱的是人心底最深的欲望。有了人欲,才能驱策这天地万物。”
她果然是青归玉的一点血,是黄帝绝针的内力,平日的青姑娘,断不能对勘乱针知晓得如此清楚明晰。
“寻常人,求的是权倾天下,谋的是九五之尊,再不济,也该是武功盖世,独步江湖。”
这青衣女郎停下来,指着他,又指了指那个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少年,蹲下身子,简直是痛心疾首。
“谁知道你这人!花了这么大力气,闹出这么大阵仗,这针在你身上,乱来乱去,最后就只剩下这点……天天想着情情爱爱的出息!”
可成年后的金声公子,仍然只是低着头,怔怔地瞧着。因这番话而飞扬起来的眉梢,眼中毫不矫饰的恼火,以及周身萦绕薄薄的血雾。
“我以为……”他轻浅地开口,“我以为,若不这样,你便走了。”
他以为,若不将自己伪装得那般可怜,若不裹上那些筹谋,若不时时刻刻地用那份濒死的脆弱来牵绊她,她便会像七年前那样,头也不回地,将他丢在药庐外面。
这个青归玉,叹了口气,似乎终于还是没忍住,站起身,上前一步,伸出手,捧住了他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
脸庞冰凉,还在不住地轻颤,睫毛上犹自挂着将落未落的水珠,宛如从这尊琉璃美人裂开的缝隙中,点点渗露。
“沈镌声,”她看着他,神色严厉,声音却软了下来,“我若是真这般讨厌你,又何苦要来救你?”
她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凑上前去,在那双因惊愕而微微睁大的、漂亮的桃花眼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沈镌声毫无反应。
过了许久,一层薄红,才从他颈侧的肌肤开始,缓慢,却又坚决地向上蔓延。先是浅淡的绯色,而后越来越浓,最终将他那张苍白的面容,连同耳垂和耳尖,都染成了一片艳丽的胭脂。
本就凝练着水光的眼睛,被这层红晕一衬,横波宛转,艳色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