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别害怕,”
他像是看出了她的“担忧”,又将她的手握紧了几分,以安抚的语气道,“万事有我,你就只是总不听话。”
继而他忽地像是又想起什么,“你好好歇着,我……我去外面看看。”
说着,竟真的挣扎着要起身,却被身上蚀骨的剧痛扯得又跌了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你给我躺好!”青归玉被他这一连串的胡话弄得也慌了神,只得按住他道。
“夫人。”他被她按住,脸上露出些许困惑,随即便嫣然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点儿被纵容的宠溺,“都听青姑娘的。”
他便真的乖乖躺了回去,只是那只手,还固执地抓着她,不肯松开。
得先把他治好。
她想。
拔掉勘乱针,把他从这个太过美丽,太过残酷,也太过虚假的错乱里,拉出来。
青归玉长长地叹了口气,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枚玉琅玕,借着烛光,开始誊录,一个字一个字地,将那上面的心法,与自己从玄冰壁上记下的法门,相互印证。
罢了。
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
既然已经一脚踏进了这浑水里,索性就把它搅得更浑些。
她倒要看看,这两门至阴至寒的功法合二为一,究竟能变出个什么动静。
也看看她青归玉,到底能不能把这两个不省心的家伙,都从这死局里,囫囵个儿地捞出来。
第110章 乱错金可你总是不愿意要我
船行江心,水声扰扰。
青归玉将誊录好的冰壁功法,与那枚温润的玉琅玕并排放在桌上。烛火下,两份至阴至寒的武学秘要,恰似两条蛰伏的冰龙,摇曳着对峙。
她将二者,逐字逐句地相互印证,渐渐补全了那缺失的二三成关窍。
冰溪洗脉诀,清散流逸,如山涧溪流,涤荡经络,明澈空灵,却也因此耗损生机,速竭易逝,绚烂短暂。
寒髓功,霸道阴毒,如九幽玄冰,凝敛骨髓,以寒生寒,却终究是困顿其中,积郁于内,反噬其主。
同源而生,却走向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
而那玉简上的功法,便是以登降神龙之能,将二者强行扭转,决于一处。其间关窍之凶险,转换之精微,简直匪夷所思。
青归玉深吸一口气,将乱麻般的思绪强行压下。
事已至此,再怨再悔都已无用。医者行事,本就是在死局中求活路。既然活路就在眼前,便没有不走的道理。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劲,在纸上交错、缠斗,她使黄帝绝针强横制压心窍三关,顺势纠结,竟真的隐隐现出一条前人从未走过的通路。
这通路凶险诡异,却又透出堪破生死的微光。
她放下笔,揉了揉发胀的额角,目光转向榻上那个仍在昏睡的青年。
烧已经退了些,但睡得依旧不安稳,眉头紧锁,仿佛在梦里,也摆脱不了那蚀骨的剧痛。
这病,非治不可。这针,非拔不行。
勘乱针吊着命,却也让他错乱。如今他失了神智,正是拔针最好的时机。他不会记得,也不会再用那些似真似假的苦痛来算计她。
还是需得治好他,让他变回那个虽然沉默,却不至于如此疯狂的少年。
青归玉打定主意,站起身。
得去找沈俨。
去谈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活下去的条件。
楼船顶层的舱房,远比下面那些客房要奢华得多。紫檀木的桌案,鲛绡做的窗纱,连熏炉里燃的,都是价值千金的龙涎香。
沈俨正临窗而坐,手里拿着一枚黑子,对着一盘残局,凝神沉思。
青归玉推门而入,沈俨甚至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道,“想通了?”
“是。”青归玉走到他对面,将手中誊录好的功法,放在了棋盘边上。
“我要救他们。”她开门见山,“你放了陆归衍,再让我先治好沈镌声。我要拔除他身上的勘乱针。”
沈俨终于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拔针?你可知那黄帝针,是他如今唯一能克制寒毒之物。你拔了针,他情志虽复,却离死不远。你当真是为了救他?”
“我自有法子。”青归玉冷冷地道,“我要用他来验证这套合一功法是否可行。若能成,我便用此法,去救你的夫人。”
沈俨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
“丫头,你以为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他拈起一枚棋子,落在棋盘上,啪的一声,“你不过是觉得,他因你而情志错乱,心有亏欠,想把他变回原样,好让你自己心安理得地脱身罢了。”
青归玉脸色一白,却不反驳,只是对他说,
“尊夫人大才,自行推演出冰溪洗脉诀的脉络,却终究差了些许,以至寒毒反噬,香消玉殒。你寻此功二十余年,无非是想补全冰壁上的法门,图个起死回生。”
沈俨终于缓缓转过身,眼睛里显出些阴鸷。“你倒是……什么都知道。”
“我不仅知道,我还能做到。”青归玉毫不退缩,“我有完整的冰溪洗脉诀,也有护持心窍的黄帝绝针。这世上,若还有一人能帮你圆了那起死回生的大梦,那个人,只能是我。”
“说下去。”沈俨厉声道。
“我要先救人。”青归玉点点头,“救我师兄,和你的……好儿子。”
沈俨冷笑一声,“小丫头,你这是在拿我当傻子?你救了他,二人联手,我岂不是养虎为患?”
“可他是你唯一的指望。”
青归玉迎上他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到这老者面前,与他相对,“那玉简的功法,是你所刻。尊夫人天纵奇才,以寒髓功为基,能推演出冰溪洗脉诀的七八分精要,更窥得了两功合一的无上法门。这份才情,令人敬佩。”
她叹道,“但她终究是死了。死在了这法门细微的关节处。而你,”她看着沈俨,
“守着这冰壁二十年,却始终无法补全。因为你没有冰溪洗脉诀,更没有……一个能同时承受两种至寒内力,还能活下来的身躯。”
沈俨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文的笑意,只是眼底的光,渐转沉郁。
“现在,你有了一个。”青归玉的声音清清亮亮,“他是你亲手打磨了二十年的钥匙。他身上既有寒髓功,又被我用黄帝绝针强行吊住了性命。他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能验证那冰壁功法的人。”
“你不是想复活你夫人么?”青归玉将手按在桌上,身子前倾,直视着他,“那就让我先在他身上试。若成了,你夫人的事,我便帮你。若不成……”
她笑了一下,“他死了,你这二十年的心血,便也跟着一道,沉进寒潭里喂鱼。你再等二十年,也未必能再找出第二个‘沈镌声’来。”
沈俨看着她,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你倒是将我的心思,”这老者摇着头,口中却赞道,“猜了个七七八八。”
“好孩子,果然聪明。”他停顿一下,又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你的条件,我应下了。不过……”
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要拔除勘乱针,须得以命换命,你应知晓?此针早已与他心神性命相连,强行拔除,无异于抽魂夺魄。你打算,用你自己的命去换?”
“不。”青归玉摇了摇头,迎上他的目
光,“我有暖玉针了,我要你帮我。”
心里头其实慌得要命,这辈子,大约也是疯了,居然在跟一个杀人如麻的老疯子,商量怎么给自己风光大葬。
但也装出平静的模样。她这医者,总不能比病患先行慌乱,她小心翼翼地,教自己脸上显出点儿倨傲。
“我要你,帮我营造一个,以命换命的境况。”
“他这疯病,因我而起。勘乱针错乱了他的情志,我总该治的干净。”青归玉有些为难,声音也因此郑重,“我要让他以为,我为了救他,换掉了命,死了。”
沈俨一愣,随即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止住笑,看着她,眼中闪光,“你要我帮你骗他?”
“不是骗,”青归玉纠正道,“是治。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因我而生执念,便须因我而断。我‘死’了,他这情志之症,或许便能迎刃而解,恢复清明。”
“而我,”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眼中闪着豁出去的光,“我死了,北朝太后那边,便也断了线索。你不用再担心有人与你争抢秘法,也不用再分心应付那些宫里的麻烦。一举两得。”
她晓得自己这是在赌。赌沈俨的自负,赌他对除了他亡妻之外所有人的性命,都毫不在意。
心里头突突地跳,简直像揣了只兔子。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怎么就沦落到要跟一个老疯子商量自己怎么死得更体面些。
沈俨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可说得上是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