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可那冰棺,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有了。
她心里一动,
“沈镌声,”她朝他走过去,“你那丝线,借我用用。”
沈镌声侧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青姑娘要做什么?”他的声音很平静。
“牵两根,我从上头去看看。”青归玉指了指那口冰棺。
“不行。”
他几乎是立刻拒绝,声音不大,却冷得能让这寒潭里的水再结上一层冰。
“青姑娘,”他朝她走近一步,温润柔和的气息又荡然无存,凌然间锋锐尽出,“我说了,潭水下是万年玄冰,寒气蚀骨。你若掉下去,会死的。”
这不是商量,是陈述,也是警告。
“我不会掉下去。”青归玉迎上他迫人的神色,分毫不让,“你这丝线,不是结实得狠么?我不是没有使过,也不是没有拿过,在潭上承住我一个人,绰绰有余。”
“那不一样。”沈镌声固执地摇头,脸上浮起缠着痛苦与抗拒的神色,“……那是我用来杀人的东西,不是给你……不是给你用的。”
“你可以戴着,教人怕你,”他犹豫了一下,又说,“但你……不要用它。”
他将自己的本性与手段,在她面前剖开,又清楚地划开一条丝线,别扭地不愿意让她沾染上分毫。
这是金声公子第二次,对她说“不行”。
第一次,是在山庄,她要去找沈俨。
第二次,便是此刻。都与这寒潭有关。
说得青归玉简直心里有点难过了。
毕竟有人是真的在为自己担心。这个地方,是牢笼,是墓穴,是他所有痛苦与恐惧的源头。他不想让她,踏足这片属于他的地狱。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冰窟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偶尔的水珠声,嗒,嗒,嗒,像是有什么冰水,决绝地,从寒壁上头滴落。
青归玉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付沈镌声这种人,寻常的法子,怕是都没用。
而他自己,倒是什么都会——此处忽然灵光一闪,
想起在龙城那间屋子里,他刻意发出那种勾魂摄魄的央求。想起他百般不愿,却又在她一句“我就真走了”的威胁下,立刻就范。
她觉得自己大约也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法子。
但眼下,似乎也只有这个法子了。
唔——
青归玉心里头有点发虚,脸上却还得端着。
她紧紧攥着手里的竹笛,清了清嗓子,试探着,使那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带着点迟疑和柔软的语调,压起来开了口。
“求你了?”
犹豫一下,真怕火候还不够,又看着他那被垂下黑发遮去些许,有些紧绷的容色,添上三个字。
“……沈天机?”
第93章 这来都来了富贵险中求,人命也一样……
青归玉心里犯了点虚,简直就好似她迫他签了什么逼良为娼的卖身契一般。
太丢人了。
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当场找个冰缝钻进去。这辈子都没说过这么不像人话的话。比当年被师父半夜逮到自己偷了黄帝针秘籍,还要难熬。
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把话收回来,换个更强硬的法子,譬如直接动手抢他几根金丝,却见沈镌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只手。
那只缠绕着金线,骨节分明,方才还透着冷酷杀伐之气的手,此刻却有些颤抖地,覆上了自己的脸。
好似是要遮住什么不堪示人的神情。
只露出眼尾,被深沉的情绪灼烧,红得惊心动魄。宛如在眼角狠狠地碾上了一笔胭脂,画出漂亮又艳丽的珊瑚枝桠,缠结着悬挂那嫣红的针痕印记。
青年的身影有点晃动,若非还抓着她的衣袖,怕是当场就要跌进身后的寒水里去。
他看不见,又带着伤,青归玉赶快伸出手,将他拉住,真怕这副要当场自尽的气势,被她搞出什么真的沉潭。
可沈镌声猛地丢开她的手,退后两步,玄色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一个仓皇的弧度。
他整个人都在抖,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失控的、冰与火交织般的气息。
一时间她以为他又发了什么病气,好像不是羞赧,而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
这青年却过了许久,都待着一动不动,
死一般的寂静。
冰窟里,只有那细微的水滴声,嗒,嗒。
像是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一寸地被掀开。
忽然,他蹲下身去,用手掩着脸,
“你……”这青年迟疑地说道,“你……别这样……”
沈镌声将手从脸上放下,又举起来重新掩着脸,无措地抬起,又仓皇地垂下,仿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
这副样子,简直不像是被求恳,倒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藏了十几年的,最不堪、最隐秘的心事。
“沈天机,沈天机?”
青归玉往前走了两步,使竹笛戳了戳他的后背,催道,“再烧下去,脑子里的水就真要干了。”
“嗯。”他比她更低,她只能看见头上系着的金丝,晃晃的,答非所问,从指缝间含糊地出声,“有一点……受不住。”
青归玉在心里把自己夸了一句,面上却还得拿捏着。瞧着他这副样子,心里那点儿发虚,登时就变成了十成十的底气。
——这。不。比。金。针。好。用?
虽然刚刚差点尴尬得死掉,但青归玉这个人,一向是胆大妄为,好了伤疤便忘了疼的,一次敢,次次敢。
她清了清嗓子,决定乘胜追击,将这事儿彻底敲定。
“我就要去看看,”她掐起嗓子,“你不让,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求求你了。”
“沈天机,”她又说了一声,见他身子又是一僵,心里得计,语气便愈发理直气壮起来,“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成不成?”
“不成!”
沈镌声忽然站起身,把青归玉吓得毛了一毛,手里竹笛都横了起来。
“你要,是不是?”
他猛地打断她,声音又急又乱,好像再停一会,她就会再说出什么让他彻底崩溃的话来。因此依旧低着头,乌黑的发丝与金线缭乱着垂落,将他大半张脸都掩在阴影之中。
“……你要,都给你。”他低声说。
青归玉松了一口气。
可惜被她治得疯了,不然得是多么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物。
金声公子抬起手,数道金丝从他指尖流溢而出,却不带半分平日的杀伐之气,反而像是被主人失控的心绪搅乱,在空中游移不定。
金丝在冰窟两壁寻了最坚固的冰岩,深深地嵌入其中,其势狠厉,仿佛是在发泄着什么无法言说的情绪。拉出两条横贯寒潭上空的、闪着微光的细线。
整个过程,他都低着头,不敢看她。
“好了。”终于,沈镌声留给她一个后背,声音依旧有些不稳的沙哑。
青归玉走到潭边,看着那两条在寒气中微微震颤的金丝,心里头那点儿愧疚又冒了出来。她晓得,这人不是在跟她置气,是真的怕她
出事。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深渊,又看了看那两条金丝,寻思自己直接走得这样远,也着实凶险了些。
于是从腰间解下那支竹笛。
“我将笛子横在上面那根丝线上,手抓着借力。脚踩着下面那根,总归稳当些。”她扬声道,算是跟他解释。
沈镌声转过身,点点头,像是稍稍平复了些。
“青姑娘,”他忽然又叫住她,走到她身边,从腕上解下一截金线,抓过她的手腕。
指尖冰凉,触及她肌肤的瞬间,两人都是一颤。
沈镌声像是想要缩回手,却又强自忍住,只是动作愈发小心翼翼。
他垂着头,将那截金线,在她腕上缠了两圈,仔仔细细地打了个结。
“这是做什么?”青归玉看着他的侧脸,
“我看不见,”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点儿窘迫,像是真的有些羞惭,“万一……万一你掉下去了,我好……找到你。”
这话说得,好像她是个三岁稚童。青归玉心里好笑,想抽回手,却又被他那副模样弄得没了脾气。
“怕我跑了?”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脸上又忽地一下烧了起来。
“……嗯。”
过了许久,他说了这么一个字。细碎又模糊,像生怕她听不见,又怕她听得太清楚。
系好了,他才像是终于松了口气,缓缓松开手,后退半步,拉开了些许距离,简直像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
“踩稳了,”他嘱咐道,又恢复了些许平日的温和,“我在下面。”
青归玉见他这副予取予求,快要当场昏过去的模样,心里头一边觉得这样自己有点不是东西,一边又觉得痛快得简直不行。
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
“走了,宠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