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也不能就一直这样,过了一些时候,她大约觉得差不多了,又心惊胆战地害怕引动他别的什么奇怪反应,只得摇一摇他,
  “你这样,有意思么?”
  “有。”他闷闷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只要是青姑娘,什么都有意思。”
  “不管青姑娘想着什么,此刻被我抱在怀里的,也是青姑娘。”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天机谋主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
  “算了,”最终还是做大夫的心思占了上风,她顾忌着,只得抬起手,有些僵硬地,轻轻拍了拍他紧绷的后背,
  “伤口还没好全,别用力过猛,又裂开了。”
  那紧绷的身体,在她手指触及的瞬间,猛地一颤。
  随即,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般,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头颅更深地埋进她的肩窝,呼吸变得深而绵长。
  青归玉被他压得朝后一个踉跄,只得伸手环住他的腰,才勉强站稳。
  她心里哀叹一声,不能罢,这下可别真成投怀送抱了。
  “青姑娘......”他满足地喟叹一声,“很香。”
  “......那是药味。”青归玉面无表情地纠正,“冰片,樟脑。”
  “嗯,”他像是含着那句话,轻柔地,在她颈窝里蹭了一下。而后模模糊糊地说道,“那也很香。”
  巷弄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最后一丝残阳隐没,星子在清冷的夜空中一颗颗亮起。
  就在这片刻的、几乎能称得上是安宁的静谧中,
  几乎是同一瞬间,一股尖锐的、几乎要撕裂空气的杀气,从两侧巷口同时袭来。
  这杀气来得悄无声息,却又阴毒至极,像是两只潜伏在暗影中的夜枭,
  瞅准了猎物心神最激荡、防备最松懈的时刻,发动了致命一击。
  玄色衣袍凌空划出一道飘扬的弧线,金丝刃上寒光“铮”地一声暴涨开来,
  不再是缠绵的流光,而是像追星掣电般兜头洒落。
  数枚淬着幽蓝毒光的钢针,被金丝宛转地绞逐,碎裂的针尖落在地上,连青石板都腐蚀出嗤嗤的白烟。
  偷袭之人时机抓得太过毒辣,
  恰在他心神尽数倾注,情思翻涌,甚至心绪激荡,连呼吸都微有散乱的一刻。
  金声公子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感受怀中这片刻的绸缪,一切的缜密,都用来揣度她下一句会说什么。
  于是另一侧,两柄薄如蝉翼、却抹着剧毒的短刃,已如鬼魅般穿透了他仓促间布下的丝刃间隙,直刺他背心要害。
  这便是必杀之局。
  “小心!”青归玉厉喝出声,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力将他朝旁边一推。
  那张方才还带着迷离情潮、昳丽无双的脸上,瞬间落尽血色,
  曾经刻意加以掩盖的柔情底下,有什么暴戾而阴沉的东西,忽然迸溅开来。
  青归玉觉得躯体被他更紧地向怀里一按,金声公子将她带了过去,自己旋身一转,将手一扬,迎向袭来的寒光。
  金丝刃后发而先至,数缕金丝参商两变,分而各逐。
  叮的一声,那两柄来势汹汹的毒刃,刃口居然被那纤细丝线一寸寸绞磨成粉末。
  两个一模一样的灰衣人现出身形,身形枯瘦,面容普通,像两道随时会融入阴影的鬼魂。
  左边的人开口,声音沙哑,话音未落,
  “老阁主雄才大略,一生心血,如今却要败在你这忘恩负义的畜生手上。”
  右边的人便已接了下去,语调神情,竟是分毫不差,仿佛出自同一张嘴。
  “——怎样配执掌天机之位。”
  于是这阴暗狭窄的巷弄里,左右交替,响起两个一模一样的暗沉声音。
  “沈俨何时有你这样的儿子。”
  “——你也配姓沈?”
  第75章 你这样好为什么偏偏遇上了我呢
  巷弄狭窄,两侧墙壁将残阳的余光吞尽,只余下头顶不多的狭长暮色。
  这便是死路。
  堵截着那两个灰衣刺客,或者说,那一个刺客的两道影子。
  “睚眦。”
  沈镌声开口了,声音却平静得可怕,甚至还带着他惯有的、清润温和的音色。
  “原来二位叔伯仍然健在。”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在昏暗的巷弄里,漂亮得有些唐突。
  “健在?”
  左边的灰衣人冷哼一声,“昔日天机阁九龙子,何等威风。”
  右边的灰衣人眼中闪过怨毒,“——囚牛,狴犴,两位楼主忠心耿耿,却被你暗地加害,连尸骨都未曾寻到。”
  “我与狻猊侥幸外逃,苟延残喘。嘲风那老鼠被你削下臂膀,收服成座下一条老狗。”
  “蒲牢经受酷刑,活活被扯出肩胛,换了个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奴隶小子,负屃与朝廷不清不楚,霸下更是交给一个小女娃娃!”
  两个声音,一左一右,正似手中的毒刃,一句一句,剖开天机阁血淋淋的内里。
  “你这孽障,一年之内,将老阁主的心血搅得天翻地覆!”
  “还弄出什么情蛊的荒唐事来,将天机阁的脸面丢尽!”
  沈镌声却认真而沉默地,等待他们说完。
  “嗯。”最终,他听完这血色般的怒斥,不置可否。
  “二位追随家父多年,镌声感念在心。今日便送二位上路,去陪他老人家。”
  话音未落,两人身形如鬼魅般交错,攻势再起。
  青归玉只觉得腰间一紧,整个人被他更深地按入怀中,那玄衣青年旋身一转,将她完全护在自己与墙壁之间。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极寒的气息。
  沈镌声的侧脸,就贴在她的颊边,冰凉的发丝拂过她的眼睫。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身躯运转的寒髓功,压下了方才的一切慌乱。
  那被悬命针阵镇守着的心窍,血运稳定得冷酷。
  仿佛方才那个在抱着她脸红心跳,惊慌失措的青年,只是浮生之中的一场幻梦。
  此刻的,才是真正的金声公子。
  那对被称作“睚眦”的孪生杀手,身法诡谲至极,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人主攻,一人侧袭。
  刀光如两道交错的毒牙,分分合合,直如一付利剪,在金丝的间隙中穿梭。
  沈镌声揽着她,在这方丈之间的暗巷里辗转腾挪。
  不过须臾功夫,零星隐天,云霓五结,狭小的夜色中,就犹如牵星布斗一般,罗布起条条悬丝。
  忽然她觉得腰上一轻,凌空纵起,原来被沈镌声携着,招摇地踏上最顶端一缕金线。
  一时星离云罢,天居崇绝。
  沈镌声冷漠地低下头,黑发循着金丝垂落,只是将她更紧地环住,空着的那只手在浮空中虚虚一握。
  寒色浮动,巷弄里所有的金丝,都似听到了号令,瞬间收束,绞压而下。
  那不再是丝线,而是一具由无数锋利丝刃构成的、正在急速收缩的囚笼。
  叮叮当当一连串密集的脆响,是毒刃与金丝的碰撞。
  睚眦二人显然没料到他应变得如此之快,惊呼一声,疾身后退,想要脱出这绞杀之阵。
  却也已经晚了。
  “家父麾下,死士无数,”
  沈镌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意图,就响在她的耳畔,
  “唯有你们二人,能修这‘一窍同心诀’,气息相通,宛若一体。”
  他稍作犹豫,环着她的手臂微微收紧,像是怕她被接下来的场面惊扰。
  “可惜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握在空中的修长五指,蓦地收拢。
  巷弄中,那数十道绷紧的悬丝,同时发出呜咽般的一声长鸣。
  金声公子指尖回勾,其中一道丝线,倏然自阵中脱出,如烟云缭绕般,缠上了右侧那名杀手的脚踝。
  那人只觉脚下一紧,身形顿时失去平衡,左侧的同伴急忙回身来救,双刀交错,砍向那缕金丝。
  沈镌声却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暴戾与残酷。
  “我说了。”他轻轻地道,“气息相通,宛若一体。”
  金丝一抖一扬。
  右侧那名被缚住的杀手,便被这股力道狠狠地,朝着他那舍身来救的同伴,掼了过去。
  左侧的杀手骇然变色,想要收刀,却已然不及。
  那两柄淬了剧毒的短刃,就这么直直地,噗的一声,全数没入了他孪生兄弟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了结。
  左侧的杀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两柄没入自己兄弟身体的刀柄,脸上是全然不可置信的惊恐绝望。
  而被他亲手杀死的兄弟,嘴里忽地泛出黑色血沫,那双与他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最后映出的,是他骇怕的脸。
  “大哥——”
  一声凄厉的悲号,终于撕开了这死寂。
  金丝松展,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软软滑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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