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宰了这帮酸儒!”
怒骂声,接着拳脚破空的呼啸,两拨人显然已经彻底撕破脸皮,动上了手。兵刃撞击,呼喝声,打斗的喧嚣声,桌椅翻倒的杂乱巨响,瞬间充斥了整个客栈。
这种地处边关的破旧小栈,老板娘哪里见过这等金铁横飞的凶险场面。这眼看要更加血腥起来的殴斗,吓得她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
“杀人了!”伴随着一声沉重的,身躯砸在地上的闷响,两拨人高声叱骂,
“公子!夫人——!”那客栈老板娘显然已经绝望到了极点,朝着楼梯上方,带着撕裂般的哭腔,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们是读书人!懂得道理!求求你们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这孤老婆子,快,快帮着劝劝这些煞神客官罢!”
听见她这样呼喊,其中有几个人的目光,就便看向楼上。
第56章 祖坟冒了青烟姑娘将我好好地看管起来……
青归玉转身,从身侧抽出竹笛,就要冲下楼去。
可是身体刚动,那缠绕周身的冰冷金丝就瞬间绷紧,丝刃看似纤细脆弱,却覆着强横的内劲,将她牢牢锁在原地,连内力运转都被寒意气机阻滞。
她猛地回头,愤怒地看着他。
金声公子依旧背靠着门板,唇角血迹干了些。楼下刀光剑影的喧嚣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目光只沉沉地落在她因焦急和愤怒而更显生动的脸上。
“青姑娘,”他开口,声音依旧温柔,“你也清楚,这伤在左肩,若再多动内力,恐伤及筋络。日后使针运功,皆会受影响。”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的身躯,“况且,下面那些人,未必多么良善。杏林坞觊觎药王谷基业久矣,漕帮来的这些贪心之辈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此刻厮杀,不过是狗咬狗罢了。”
沈镌声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楼下的战况,“他们杀得愈狠,江湖之中,岂不是愈加清净。”
青归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这副刻薄寡恩的样子,
“不行,”她说,紧紧盯着他,“店家无辜,沈镌声,你要做忘恩负义的畜生,你自己做去。”
她急迫地转回头,几缕发梢从他脸上掠过。
青囊诀内功还没运转开,手臂却被他抓住了,沈镌声轻轻叹了口气,
“你看,”他为难地说,“青姑娘总是这样,为什么不能让我妥当地将你藏起来......”
虽然这样说着,但沈镌声没有再阻拦她,就势转过身,顺从地让开,甚至还微微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携着她,替她拉开了房门。
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扑面而来。楼下大堂已是一片狼藉。漕帮和杏林坞的人混战成一团,桌椅翻倒,碗碟碎裂,地上已躺倒了一个,鲜血在肮脏的地板上漫开。老板娘缩在柜台后面,吓得面无人色,瑟瑟发抖。
这偏僻小栈忽然出来个妙龄女郎,让混乱有了一瞬间的停滞。就有几道目光投向她,和她身旁那个过分俊美却气息沉凝的玄衣公子。
“哟!楼上还真藏着个俏小娘!”一个漕帮的粗壮汉子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笑道。
杏林坞那蜡黄脸文士也趁机喘了口气,眼神闪烁地看向这两人。
沈镌声向前一步,将她掩过身后,抬起手,将唇边的血迹慢慢拭去,目光平静而缓慢地扫过全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的雾气里,好似凝出了一层薄冰。
于是众人只能看见他立在楼梯上方,扶着有些陈旧的楼梯扶手,确是位风姿闲雅,明现玲珑的年轻公子。
“啧,这小白脸公子哥儿......”
“店家不易。”沈镌声像是没看见众人脸上神色似的,缓缓开口,语气平和,“惊扰了内子休养,更是不该。”
有人见他气度不凡,心里疑惑,一时停了手下来。
“听见了么?”沈镌声轻轻地说,语调依旧温润,“阿娘说,我与内子,是读书人,懂道理。”
他向前踏了一步,玄色衣袂无风自动,垂落的金线在昏暗光线下泛耀着险恶的冷光。
“诸位这般打打杀杀,”神色有些漠然,“误了我夫人养伤,实在......很不懂道理。”
这话就有些讽刺刻薄的意味,那下面诸人如何忍得。
有人罢了刀剑,转而向他一指,
“小白脸,带着你家娇娇娘子滚回房里去!再啰嗦,连你一起宰了!”
那长长的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凝在眼底的冰翳,竟像是被阳光融开了一丝缝隙。尽管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但周身那股沉郁压抑的气息,却奇妙地缓和了那么一瞬。
青归玉在他身侧,明明白白的看见这金声公子,唇角好像无法抑制地向上弯起点弧度?
“说得很是,”他说,低头重复了一遍,“我本应该好好陪着我家娇娇娘子的。”
他轻轻咬在“我家娇娇娘子”这六字上,突然笑了笑,这笑容冲淡了他唇边残留的血迹,却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艳色。
金声公子心计诡谲多变,青归玉心里一坠,怕他立时就要搞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来,又怕伤了多人性命,赶紧从他身后抓住他的衣袖。
“别杀人,”她凑近些,摇一摇他的衣袖,低声警告。
然而这样宛若叮咛的亲昵感,却好像让沈镌声十分开心似的。
“嗯。”他也学着她,侧过头悄声道,“是的,娘子。”
看他这样目中无人,那漕帮汉子怒吼一声,手中九环刀哗啦振响,带着风声就朝楼梯口劈来。
沈镌声抬起手,
一道几乎难以看清的金线,空中凌弧,如流光闪彻,将他手持九环刀上的几个铜环一齐贯穿。
最后两枚较小的铜环应声而断,半截断环带着巨大的力道激射而出,“夺”地一声深深嵌入旁边的木柱。
而那沉重的九环刀,竟被这轻描淡写的一击震得脱手飞出,“哐”地一下砸在地上,刀刃深深陷入地板。
那汉子连退三步,噗地一声,向后仰坐在地上。
整个客栈,死一般的寂静。
人人都被这神乎其技、又狠辣精准的一手震住了。
坐在地下那人反应过来,将手下意识地摸上颈项,此时此刻,所有人心里都在想着,那缕丝刃若是直接冲着自己要害而来,又当如何?
金线玄衣,天机百变。
金声公子。
“金......金声公子?!”杏林坞的文士脸色瞬间煞白,声音都变了调。众人倒吸一口冷气,握兵刃的手都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人人心惊胆战,就看这玄衣青年点点头,平静地应道,
“在下沈镌声。”
这文士眼光灵便,赶紧道,“沈天机,是我等孟浪,惊扰了尊夫人。只是……”
沈镌声却仿佛没听
见他的“只是”,注意力完全被那句“惊扰了尊夫人”吸引住了。
他若有所思,“诸位到此,我本很不开心的,”
这玄衣的青年偷着眼睛扫过青归玉,忽然抿着唇笑了出来,“现下又有些开心了。”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搞不明白这天机谋主,又开心又不开心的意思在何处。
一时之间,只觉得真是天机难测。
天机难测。
青归玉也没时间管他这千回百转的小性子,想着陆归衍的事情,将他往旁边一推,急道,
“诸位刚才提起,陆白衣叛门一事,敢问各位朋友,陆白衣和药王谷中,可有损伤么?”
那杏林坞的文士眼珠一转,道,“夫人说的陆白衣?只道是远走,药王谷绝口不提,也没听说死了人的?陆白衣的剑术,旁人怎样容易伤的了他?”
青归玉心头大石落地,神色就缓和起来,笑了一笑。
沈镌声眉头一皱。
漕帮诸人中,多半曾在帮主寿宴时见到沈陆二人死斗,就有机灵善于察言观色的,看见金声公子这颜色表情,急忙应承道,
“想必是那无妄剑不知羞耻,忘恩负义,背弃了师门,嘿嘿,陆白衣,陆白衣,怎能比得上沈天机?”
青归玉听得生气,竹笛在旁边一敲,急得就要与他争吵,
“你怎么这样说我师兄!”
将那人吓得呆住,“啊......是尊夫人师哥?......那,那自然,自然是......”
他两边看看,期期艾艾,自然了半天,也没自然出个所以然来。
金声公子身中情蛊之事,江湖之内,简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此时复又再加印证,众人只觉得情蛊传闻,在这三人之中纠葛,实在复杂得很。
沈镌声看着她问话,皱着眉,将手抚上下颌,突然开口,“诸位方才刀兵相向,喊打喊杀,闹得鸡犬不宁。这尘土血腥,惊了我夫人的静养,污了我夫人的耳目。”
他向前踱了一步,踩上一枚崩裂上楼的瓷片,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脆响。
“这些烦忧,”沈镌声的视线重新落回那群江湖客身上,微微一笑,“总得扫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