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这些自然不能对心理医生说,陆痕钦只说自己过得很规律简单,他在一个没什么社交压力,节奏缓慢的疗养院里,而且他也会经常出去走走,比如去逛逛公园。
他还是时常睡不好,每次醒来就开车去沙桐公园。那里如今建设得极美,绿意沁人,生态极佳。晨起锻炼和傍晚散步的人很多,里面还有许多野生小动物,山雀和珠颈斑鸠栖息在树上,还有叫声动听的乌鸫,松鼠偶尔会冒出来,飞也似地从地上跑过,然后迅速上了树用大尾巴遮住自己,因为周边有个小学,好多小朋友会来这里投喂,导致它们都不怕人了。
公园里那一汪清澈的湖泊,是由当年夏听婵殉职时被烈焰烧焦的那片土地改建而成。为了引进这片水源,城建部门花了大力气,昭泰也投入了巨额资金。如今这里水质清澈,偶尔会有白鹭和黑水鸡在水面短暂停留,每当湖心亭的游客发出哇哇哇的惊呼声,它们便扑扇着翅膀飞远。
*
阮成礼和宰荣浩得知陆痕钦回国,特意组了个小局,叫上几位相熟的老同学,说好就简单吃个饭。
席间气氛起初还算克制,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绕开某个名字,只聊近况与闲篇。
直到有人喝多了,举着酒杯开始追忆往昔,嚷着要回母校操场上走走,重温青春岁月。
宰荣浩头皮发麻,他没喝多,但跟大舌头一样捋不直地结巴:去,去去,去什么去啊!
也许是紧急关头灵光一闪,他忽然急中生智来了句:高中不让进!
瞬间就将酒鬼的豪情壮志给浇灭了。
宰荣浩见他呆呆地瞅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真是反应迅速又会说话,这不,一击致命直接把人所有的念头都打消了。
还没来得及再夸夸自己,对面来了句:我说的是大学。
噢,大学啊。宰荣浩顿时噎住,讪讪坐了回去。
散场时,陆痕钦仍坐在原位,不知在想什么。阮成礼唤他,他才像是突然回神,轻声道:我也想去学校看看。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阮成礼跟宰荣浩对视一眼,终究不放心,只好借口也想去,又特意去买了束花,以看望老师为由,才得以进了校门。
几人打着幌子见完老师,然后才象征性地去操场上走了走,陆痕钦逛着逛着就停在文印店面前不动了。
学校的文印店老板会做生意,外面挂着几份用透明抽杆夹好的笔记,说是师兄师姐流传下来的资料,学霸的笔记复印了又复印,深受学弟学妹们的好评。
几个学生正在翻看,陆痕钦站在后面,他腿长手长,一伸手就取下了其中一份。
他一页页翻看过去,大概是看得太久了,老板来了句:这个卖的最好了,才五块钱,超值,买了绝对不亏。
刚夸完,正眼一瞧,才发现陆痕钦看起来不像是学生,立刻放弃了这位非潜在客户,转而继续回答学生的问题。
学生指着其中一页说:老板,这里字迹糊了啊,你复印机不清晰。
老板抻着脖子瞅了一眼,立马道:不关我的机器的事儿,这本来就这样。
怎么会,这个明显糊了啊。
陆痕钦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因为当时沾了冷饮的凝结水,把字晕花了。
几人都愣住了,一同转头看向他。
陆痕钦从收银台那里抽了支笔,对照着夏听婵那些晕开的字,在页边空白处一笔一划地补写下那些模糊不清的字。
诶你老板刚想阻止,抬眼一看,却猛地顿住了。
陆痕钦写的字,竟和那份笔记上的字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写得很快,那些在外人看来模糊难辨的字,他根本不用琢磨,仿佛早已刻在骨子里。
这你的啊?老板疑惑,不对啊,我记得这个
不是,是夏听婵的,我只是她陆痕钦写完最后一个字,笔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拂过水面,跟她比较熟悉。
夏听婵整理这一页笔记的时候他刚进图书馆,那天图书馆冷气坏了,像个密不透风的蒸笼,学生走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个还在硬撑。
他来时就听见了旁人的抱怨,去找她时特意带了两瓶冰镇苏打水,因为夏听婵不怎么怕冷,但比较怕热。
可在图书馆见到她时,她依旧认认真真地在学习。陆痕钦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看了会儿,忽然起了坏心,把瓶身凝着冰水的苏打水轻轻贴在她支着的手臂上。
她猛地一抖,嗖地回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他手里举着另一瓶饮料,贱兮兮地晃了晃,递到她面前。
天太热了,热得她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接过来拧开瓶盖就顿顿顿灌了半瓶,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总算缓过点劲。
陆痕钦撑着下巴坐在她对面,抽了两张纸给她。
夏听婵摇手不要不要。
不是汗,他用气声说,修长的手指往她本子上点了点。
她低头一看,才发现瓶身的水珠顺着往下淌,已经在笔记上晕开一小片墨迹,连忙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拿着纸巾的手按在纸上吸水。
怎么不早说啊。她还小声抱怨。
怕你渴死了,不敢打断你。他揶揄着,又立刻认怂,摊开手,好好好是我的错,这页我帮你抄一遍?
算了,自己用的,我看得懂就行。
那怎么行。陆痕钦偏要较真,真的拿过新纸,一笔一划替她誊抄。
他模仿她的字迹早已炉火纯青,连起笔收锋的弧度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见她盯着他的笔尖看,他索性在纸页最上端,洋洋洒洒签了个她的名字显摆。
名字是最像的。
夏听婵忍不住笑了,右手握着笔往前够,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陆痕钦三个字,还在旁边哒地画了个小黑点。
然后骄傲地收回手,抬眼看他,意思她别的写得不像,他的名字她也能模仿。
陆痕钦立刻顺杆爬,拿过笔在两个名字外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爱心。
夏听婵在旁边写了幼稚两个字,笔锋里都带着笑意。
他扬了扬眉,在幼稚旁边画了个简笔画
说是她的小像,其实就是个顶着乱糟糟头发的火柴人。
他会画个屁!
夏听婵炸毛,直接将这一片都涂黑了,连手掌边缘都蹭上了墨痕。
陆痕钦笑得不行,又不敢在图书馆出声,只能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笔,掌心抵在唇边闷笑,笑得肩膀都在轻颤。
最后那份誊抄的笔记自然没被采用。夏听婵嫌弃地说他一张破画毁了整张纸,坚决不用,还是留着自己那页被水晕开的。
陆痕钦写完,将笔记递给那几个学生。她们凑在一起看了看,点头道:应该是对的,那我们要了。
老板立刻咧嘴笑起来,连说几声谢谢,麻利地重新复印了几份递给她们。
陆痕钦仍站在一旁,手中的笔记纸页被他无意识地捏得发皱。老板伸手去接,轻轻一扯竟没扯动,这才发现另一端仍被他攥在指间。
你不要吧?老板试探着问。
陆痕钦没有回答,只沉默地掏出手机,对着柜台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份钱。
付了。他声音很低,说完便松了手。
阮成礼他们还在外面等着,陆痕钦没再多留,他已经在文印店耽搁了太久。走回去时,他只简单地对等着的几人说了句:谢了,我们今天先走
吧。
陆痕钦原本打算直接回鹤栖,车子已经驶入主干道,何寻雁的电话却突然打了进来。
接起电话,陆痕钦轻喊了声奶奶,听筒那头传来何寻雁的声音:
小陆呀,你让小婵把她存着的毛线拿过来,我要织两幅围巾手套,你跟小婵一人一套。
陆痕钦抽空看了眼手机屏幕,指尖微顿,迟疑着问:毛线?
小婵知道的,是我让她替我放着的,就在她家里。你让她找出来给我带过来。何寻雁说得肯定。
问了几遍颜色,她也只说小婵收得妥帖,纸盒子外面还用报纸包着,是她教的法子,不容易遭虫蛀。
不知道颜色他没办法直接去买一份新的,陆痕钦只得调转方向,朝着夏听婵的公寓驶去。
车子缓缓停在她楼下时,陆痕钦只觉得恍若隔世。
他大概连门都进不去。
站在门口,电子锁的屏幕还亮着,应该是钟奕一直帮着照看,定期更换电池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