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半晌,他猛地关掉水流,水珠滴滴答答地落在两人脚边。
  这里的水不热,他声
  音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我们换个地方。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回到车上,又驶向下一个有着外露在太阳底下的水龙头的花店。
  一家家试过去,夏听婵的手被洗了一遍又一遍,他的手也跟着在水里洗了一次又一次。
  在走向第四家前,夏听婵终于猛地拉住他的手腕。
  她眉间轻轻蹙着,眼底带着明显的担忧,望着他问:陆痕钦,你怎么了?为什么一直要洗手?
  是秋天了,他却怔怔道,太阳已经不烈了,晒得水管里的水也不烫了,不能再
  不能再像那晚,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种飞燕草时,你接了水管里被晒得温热的水,我们一起洗手,那是我第一次摸到有温度的你。
  我们再换。他固执地重复,仿佛这是唯一的救命稻草,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偏执。
  再要上车前,不远处骤然响起尖锐的警笛声。
  两辆警车疾驰而至,一前一后堵住了那辆前盖已然畸形的车。
  陆先生?一名警察下车,核对了下车牌信息,目光锐利地投向他,您刚才是否在933盘山公路涉及一起交通事故?
  陆痕钦此刻毫无心思与人周旋。他眉头紧锁,语速极快却仍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事故已经报警处理完毕,所有程序都已线上完成。
  他侧身欲拉开车门,却被另一名上前的警察抬手拦住。
  抱歉,陆先生,警察的语气公事公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我们接到新的报警,指控您可能存在危险驾驶的情况。为确保安全,需要请您配合我们回去进行抽血检验。
  第38章
  毒驾?
  陆痕钦冷笑了一声。
  在现场完成了呼气测试和快速试纸筛查结果均未呈阳性后,警察仍要求他进行了一系列平视、直线行走等肢体协调性测试。
  陆痕钦捺着性子逐一配合,直到所有项目完毕,对方仍试图将他带回警局进行抽血检测时,他才终于彻底失了耐心。
  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种无谓的自证清白上,他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如果我没记错规定,现场初步筛查未呈阳性是无权强制进行血检拘捕的,对吗?
  规定确实如此,两名警察交换了一个犹豫的眼神。
  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原本还维持着镇定的陆痕钦却骤然变了脸色。
  一直安静站在他身后的夏听婵,不见了。
  焦躁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路上行人往来,他的目光一个接着一个越过,脸色也一点点难看下去。
  未果,陆痕钦脚步一转,径直掉头回到刚才借用洗手的花店,勉强温和地问:
  您好,请问您有看到刚才在我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吗?她穿着棕色外套,里面是白色薄毛衣,深蓝色牛仔裤,腰上还系着一根腰带。
  店主是位面容和善的女人,她身后有两个正趴在板凳上写作业的孩子。
  女人在他进行穿着描述时几次欲言又止,等他说完,才带着不确定的反问:女孩?
  对,陆痕钦语气紧迫,我们一起洗了手,她是我爱人。
  可您不是一个人洗的手吗?
  陆痕钦浑身一僵,像被钉在了原地:什么?
  身后那两个一直分心偷看的孩子也抬起头,其中一个转着笔尖,脆生生地插话:就是只有你一个人呀,我看见啦!
  我也看见啦!另一个附和道。
  女人说:是的,您明明是一个人从车上下来的呀。
  陆痕钦怔在原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短暂地传来一阵嗡鸣声。
  他晃了晃,抬手撑住额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翻涌的惊惶。
  仅仅一瞬,他立刻反身回到车旁,一把拉开车门。
  夏听婵的手机和帽子还遗落在副驾驶座上,旁边甚至滚着一瓶她喝了一半的水。
  她什么都没带。
  陆痕钦眼底最后一丝理智骤然崩断,他俯身从中央扶手箱里一把抓出几包透明分装药片,就要不管不顾直接吞服。
  不许动!警察瞬间围拢上来,审视的目光因为人赃俱获而变得锐利且冰冷,抱歉,我们现在认为有必要对您进行更深入的dre程序,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
  *
  血检结果需要等待实验室分析才能得出,而被一并送检的药物倒是很快排除了嫌疑。
  在等待期间,陆痕钦几乎偏执地反复强调着:他坐在副驾驶的妻子失踪了。
  负责调查的警察正在追踪他今日所有的车辆轨迹,见他如此坚持,直接将笔记本电脑一转,朝向他。
  屏幕分割成数个路口的监控切屏,视频画面直白地映入眼帘。
  高清的电子眼之下,车内前排座椅的景象无所遁形。
  直行、转弯,无论哪个角度的画面里,驾驶位上始终只有他一人。
  而副驾驶空空荡荡,从未有人坐过。
  对向肇事车辆的行车记录仪影像也被逐一播放。镜头里,陆痕钦一次又一次地走到副驾驶座旁,俯下身,对着空无一人的座椅神情专注地低语着。
  陆痕钦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脊背弯成一个脆弱的弧度,他的脸色苍白,连呼吸都仿佛凝滞了。
  许久,他才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气息问:是不是行车记录仪的数据被修改过?
  那个打着唇钉的年轻人也在旁听,闻言立刻跳脚:我改个屁,神经病。
  这三个字像一根针一般猝不及防地刺入陆痕钦的神经,他的眼皮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警察看向他的目光却并无太大波澜,或许他们早已心知肚明。在回看最初线上报警的记录时,面前这位警官曾低声对同事说过:
  给他查查吧,是有点奇怪。正常人遇对向撞击,会下意识往自己这边打方向,所以副驾驶最危险但他偏偏往另一边打,倒像是潜意识里在保护副驾驶上的人。
  可查过之后,警察们便绝口不提她了,只委婉地问:系统显示您的婚姻状态是未婚,您说的妻子有近期和她的合照吗?这样我们也方便帮您找人。
  所有旧照片都存在以前的手机、平板和电脑里,并且被他悉数寄往了准备求婚的别墅,那里的墙上还有一整面照片墙,他明明有那么多与她的合影
  需要最近的。警察忽然补上了一句。
  陆痕钦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面存满了记录夏听婵衣食住行的各种照片:精致的餐点、叠放整齐的衣物、看过的风景
  唯独没有她本人的影像。
  她在睡觉,她走开了,她不便拍照他本来应该有千万个理由的。
  可此刻陆痕钦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孔如同沉在幽深古井里的石子,被厚厚的青苔覆盖,失去了所有光亮。
  沉默片刻,他指尖滑动,最终只能点开一张两人在露台上的合照。
  照片里树影婆娑,他清晰的影子投在地上,身旁另一侧,则是一片茂盛树冠投下的阴影。
  警察看了一眼屏幕,又看向他,语气平静:没有别人啊。
  你们懂什么!
  你们懂什么?!
  陆痕钦的指尖死死抵在那一团模糊的树影之下,用力到整个手掌都在失控地颤抖,指节绷出嶙峋的白,冰冷的手机屏幕被他按出扭曲的彩色光斑。
  世界好像一个巨大的荒诞谎言。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套,破碎地哽在喉咙里,溢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
  她在的你们不明白
  她就藏在这片影子底下真的她说过。
  空气安静得可怕,警察往后仰靠在椅背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说。
  警局里的静默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直到血检结果出来,一名警察走进来对他说:可以走了,租车公司刚把手续办好了,你今天就别开车了。
  陆痕钦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投向敞开的门外。走廊的光并不比室内明亮多少,昏沉地漫延开来,带着一种无望的茫然。
  他起身离开,直到踏出大门,门外的太阳亮得刺眼,光线砸在眼球上,疼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他打车将今早与夏听婵去过的每一个地方都重新走了一遍,一次次询问打过照面的人,是否有见过他身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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