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他的脸上适时浮起恰到好处的惊讶,伸出右手回握:您好,早听说乔蒂医生医术卓绝,业内交口称赞,很荣幸见到您。
陆先生客气了。乔蒂热情洋溢,视线却极快地在他空荡荡的左手无名指上扫过,转瞬收回,之前一直没能约到您,正巧今天路过这附近,手里带着点论坛会后的小玩意儿,便想着过来拜访一下。
陆痕钦眉梢微蹙,语气里掺了几分真切的遗憾:本该请您去家里坐坐,可惜前几天刚开始重装,屋里恐怕都没能让您清静喝杯茶。
没事,乔蒂只顿了一秒,便又笑开了,显得格外好说话。她递过手里的袋子:我这也是临时起意,没提前打招呼。就是来送点有趣的小东西,谈不上拜访。
陆痕钦礼貌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乔蒂飞快从袋子里抽出一个双人游戏卡带,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成年人的日子太紧绷,总该找机会适当放松放松嘛,听说您偶尔会玩游戏?这个试试?口碑不错哦。
莫名其妙的,陆痕钦恍惚间想起夏听婵曾经说过的话,拒绝的手就这么僵在原地。
她说:人生需要做正确的选择,但有时候也会想做令自己开心的选择。
记忆中的她歪着头笑,眼睛里盛满星光
。然后在他对无聊透顶的拍卖会感到厌倦时喊他去窗边透个气。
身边还坐着陆文成,陆痕钦借口离席,到窗边往下看,就看到她在楼下仰着脸冲他挥挥手。
她带他一起逃了冗长乏味的场合,去六公里外的跳伞区试了两把。
乔蒂把卡带又往前递了递,封面上撞色的霓虹光效透着赛博朋克的跳脱,确实像会让人着迷的样子。
至少,是夏听婵会眼睛发亮的类型。
说实话,我也是被朋友推荐的,但买回去后一想不对,家里几个小魔王回头又玩得昏天黑地,乔蒂做了个夸张的扶额动作,还是拿来借花献佛了,希望陆先生不要介意。
乔蒂聊得像对熟稔的老友,半句没沾医生与患者的边,她热情地把卡带往行李箱顶的女士包上一塞,又乐呵呵地抬手想去拍陆痕钦的胳膊。
他避开触碰的动作极轻,几乎看不出来,却还是本能地僵了一瞬,完全是近乎条件反射的疏离。
乔蒂的目光不经意往陆痕钦的臂弯溜了溜。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依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长袖衬衫的袖口熨帖地扣到腕骨,连最上方的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紧。
但手腕处那道疤痕却没遮没挡,既没戴腕带,也没戴腕表,手臂稍一伸直,就能从袖口隐约瞥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像道沉默的印记,就这么赤裸裸地横亘在冷白的皮肤上。
一个连最轻微触碰都会本能抗拒的人,却偏偏将最不堪的伤痕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全世界看。
乔蒂的视线在手腕的伤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嘴角依旧挂着爽朗的笑意。
谈话间,搁在女士包上的游戏卡带往下滑了一寸。
陆痕钦伸手稳稳按住,包里本就鼓鼓囊囊的,这么放着自然不牢靠。
他垂下眼帘,终于想起自己手边还奇怪地推着两个行李箱。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陆痕钦面色如常,从容地屈膝将较小的那只行李箱平放在地。他的动作缓慢又斯文,看不出一点紧张,箱盖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伴手礼,包装精美的茶歇与手工香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随意挑了些,又打开那只女式包,里面露出个旅行用的充气靠枕。
他轻轻拨到一边,底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明信片。
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异常的物品,也看不出任何有不属于他的个人物品。
陆痕钦慢条斯理地取了几包,一起递给乔蒂:买了些礼物,脱岗这么久,总得带点回去慰劳一下员工,反正有多,小小心意,给孩子们带回去开心一下。
乔蒂夸张地捂了捂嘴,惊喜道:好了,小家伙们可要开心坏了,谢谢陆先生。
不客气。
两人不过是简短又客气地聊了几句,乔蒂也知趣地不多打扰,笑着说要告辞。
您怎么回去?陆痕钦抬手请她稍等,语气谦和,我刚回来时,没瞧见门口有您的车。
乔蒂拿出手机晃了晃:打车来的,没关系,再叫一辆就行。
那多不方便。陆痕钦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我刚联系了司机,本想分些礼物给他和家人,他这会儿正在过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手机叮地一声轻响,陆痕钦垂眸看了眼屏幕,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真巧,他到了。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缓缓开启的庄园大门驶入,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哑光。陆痕钦优雅地抬手示意,转向乔蒂时连眼角都染着温和:不嫌弃的话,让司机送您一程?
乔蒂看了他一眼,收起手机:那就多谢了。
陆痕钦始终礼貌周到地陪在一旁,直到乔蒂上了车,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车窗缓缓升起,轿车却没原路掉头从正门驶出,而是继续往前,到第一个岔路口左转,朝着西侧门的方向开去。
陆痕钦站在原地,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目光,视线极快地往重新合上的主入口大门扫了一眼。
行李箱的滚轮重新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他松了松领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取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婚戒,重新戴回无名指。
拖着行李箱,他的脚步比方才快了些。
夏听婵还在门口等他去接。
*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乔蒂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西侧门确实比正门更便捷,但她总觉得哪里透着微妙的违和感。
请问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刚才您从正门进来时,门口有人吗?
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神纹丝不动:没有。
车内空调的凉意沁人,乔蒂指尖轻敲膝盖:陆先生这趟旅行,是独自去的吧?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司机专注地盯着前方道路,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
乔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而聊起家常:您给陆先生开车很多年了吧?看他待人接物就知道,对身边人一定很好。
嗯。司机简短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她状若无意地整理着衣摆下方,陆先生特意叫您来送我,真是体贴。不过既然要您过来一趟拿礼物,怎么不直接让您去机场呢?这样您也顺路不是吗。
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依旧木然:陆先生习惯自己安排行程。
乔蒂轻轻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靠回座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这个回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哪怕对待在自己身边待了许多年的老人,陆痕钦仍然是一个谨慎、喜静,并且非常有距离感和隐私欲的人,这种人对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敞开心扉,只会不断在交集中持续评判观察。
就像此刻,这辆本该直接送她回家的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限速最低的车道上。后视镜里,庄园的轮廓早已消失不见,但某种无形的注视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乔蒂倚在真皮座椅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备忘录里刚添了几行简短的观察笔记,她切换到与白昊英的对话框,毫不犹豫地发出一条:
【你觉得陆痕钦会爱上别人吗?】
消息气泡刚弹出,对面立刻跳出一个孤零零的问号。紧接着聊天界面开始疯狂震动,白昊英的回复如连珠炮般砸来:
【他???】
【你是在问我那个把夏听婵写的一张好好好最喜欢你的草稿纸供在保险柜里的陆痕钦?】
乔蒂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震惊到扭曲的表情。消息还在不断涌入:
【知道他家日历为什么永远缺一页吗?六月一日那张永远不翼而飞。】
【医生说他有创伤性遗忘,可每年拿到新日历,他第一件事就是精准撕掉六月一日那页。】
【割腕?哦对,他说跟那天没关系,可事情就发生在夏听婵出事的两个多月后,我是不信的。】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乔蒂脸上,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不断跳出的消息。最后几条尤为耐人寻味:
【等等...你该不会以为他最近反常是因为有新欢?】
【他很少提夏的,这段时间更是,嘴里几乎听不到这个人你意思是,他有望慢慢走出来了?】
【你别说,他有时候是挺孔雀开屏的,但他身边也没异性啊,独得很,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人就是住院期间的护士,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