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陆痕钦却一反常态,他的状态出奇地好,甚至有些不寻常的明朗。
  他的尾音轻飘飘地上扬,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等到了出院时间,我就回家静养。
  他的右手仍掩在雪白的被褥下纹丝不动,像是刻意藏起了什么。反倒是留有枪伤的左手随意摊开,指节在阳光下泛着病态的苍白:家里更清净,也更方便。
  护士无言地闭上嘴:你们有钱人的心思真难猜。
  陆痕钦第二个问题随之而来,他委婉地提要求:医院里能不能洗个头
  护工在一旁接下话茬:可以的,我们还有理发的服务,都是推着工具车到病房里来理的。
  那太好了,陆痕钦笑起来,碎金般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侧脸,让他此刻看起来也像是一株享受光合作用的植株,他说,我有点洁癖,今天可以吗?
  白昊英:等等
  另外我还想刮个胡子,陆痕钦摸了摸下颌,眉梢抱歉地蹙起,平时都是一日一刮,不打理总觉得有些在意。
  金牌护工立即会意,口碑到位:当然可以了陆先生,这都是小事。
  好的,那我稍后让秘书去我家把一些生活用品带过来,谢谢。
  不是,陆痕钦你搞错没,这是你醒来后第一个想做的事吗?白昊英简直不可思议。
  他本来还想观察一下陆痕钦是不是又开始装空心假人了,谁知道这回直接装成装货了。
  人机假人很有可能是悲观厌世,但死装货大概是不想死的。
  陆痕钦办事效率极高,说叫就叫,他用左手打字,上面林林总总地列出了一连串日用品。
  白昊英打眼一瞧,捕捉到一些关键词:
  【深咖色真丝睡衣(衣帽间靠左第三竖柜,若有需,蒸汽熨斗在内格,领襟和袖口熏香,切记)】
  【蓝光眼镜(金丝薄片那副)】
  白昊英诶诶两声,越看越不对:不是你,你又不近视,蓝光眼镜是噱头知道吗,这是医院你搞什么孔雀开屏
  陆痕钦只顾着跟护工商量:还有我三餐定时,麻烦菜品丰富一些,荤素搭配,多配点高蛋白的。
  护工一一应下,白昊英又开始忍不住鬼叫:你掌心枪击伤那次给我搞那出食欲不振,这次才洗了胃,怎么就跟要坐月子了似的?吃什么吃!
  白昊英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试图让这人理他一下:你现在只能喝粥!清粥!
  陆痕钦单手打字嘱托秘书,还有空照顾一下自己的苦逼家庭医生,他客气道:你是不是还要忙?我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吧。
  白昊英一手插在口袋里,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遍,以为他在阴阳。
  陆痕钦却非常真诚,他脸色依旧是病态的苍白,但眼底却有了细碎的光,语气没有半点戏谑:辛苦了昊英,麻烦你了。
  白昊英沉默几秒,在心里默念了数次相信科学勿信鬼神,又把那句不怎么吉利的这么情绪饱满是回光返照吗?也咽下去,劝说自己这人以前就是个高精力人群,是那种跟夏听婵在一起特种兵式旅游,能凌晨沙漠露营看星星然后早起三点看日出的绝品。
  可能高精力人群少眠又难杀吧,这不是眼瞅着又活蹦乱跳了。
  最后挑来挑去,白昊英只能忿忿地说了句:你把你家那花园里的花全给老子拔了,铺成水泥路就是对我的大恩大德了。
  陆痕钦简直不能更当人了,他侧了下头,虚空冲白昊英比了个碰杯的动作,字字清晰:之前让你费心了,我之后再也不会做蠢事了。
  他转变得太快,像是达成了某种心愿。
  可这句话听起来还算像话,白昊英终于信了他,拍拍好兄弟的肩膀:说什么废话,应该给你这句话录下来挂床头连续播放,算了,早日康复。
  门开了又关,病房终于归于寂静。
  陆痕钦安稳地半倚坐在床上,被单下的右手缓缓抽出,指尖还带着未消的凉意。他望向虚掩的浴室门,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一场梦:小婵?
  门轴发出细微的声响,浴室门被一寸寸推开。
  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瞳孔微微扩大,像是突然被正午的日光晃了眼。
  夏听婵从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鞋尖踩在明暗的交界线上,整个人像是从梦境里浮出来的一般。
  陆痕钦忍不住,又抬了下离她更近的右手,手背上各种管子叮叮当当地像风铃一样晃起来:小婵
  夏听婵手里还捏着他的农药瓶,里面剩下的大半瓶都被她倒了,此刻的空瓶子被她捏成扁扁的一张。
  她眼神很冷,整个人笼着一层压抑的火气,拿最初陆痕钦怼她的话一句句还给他:
  所以呢,现在是什么意思?
  陆痕钦轻声说:我想你,你能走近一点吗,我想你。
  我真的很想你。
  话也说得颠三倒四。
  夏听婵没有要靠近的意思,她微抬着下巴,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像手术刀一样又轻又冷:陆痕钦,你倒是挺会挑时候犯浑。
  我想你。
  她抬手就把手中的空瓶子朝他用力砸过去:想死就死透点!
  笃的一声,陆痕钦躲都没躲,压缩捏扁的瓶子正中他额头。
  他连睫毛都没颤一下,乖顺地承受着这一击,额角很快泛起一片红痕,隐隐作痛。
  被教训了,他甚至冲她抿出一个收敛且甜蜜的笑,意思是她的力道一如既往地大,喜欢。
  可额头上还是有点痛,他下意识抬手想去揉,却在半空中对上夏听婵那双寒星
  般的眼睛,手腕立刻转了方向,动作利落地捞起落在被单上的空瓶,一秒钟都不耽搁,精准投向三米外的垃圾桶。
  咚的一声,瓶子入桶。
  然后他才重新望向她,眼神干净得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意思扔了,没了。
  夏听婵实在忍不住想骂他:还喝吗?我替你跑腿给你买一桌过来,你发个试吃攻略吧。
  陆痕钦的目光牢牢地黏在她脸上,摇头:不喝。
  不喝?我看你挺想死的。
  陆痕钦把手臂压在床边的栏杆上,手指往她的方向张开,露出被撞红的指节:小婵我刚才想拉你撞到栏杆了,有点痛,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肿起来。
  夏听婵转身要出门:那我叫医生。
  才迈出半步,身后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属倾倒的刺耳声响,输液架被猛地拽了一段距离,滑轮在地面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她扭过脸,发现陆痕钦掀开被子,一条腿已经踩在地上了。
  你什么毛病啊!她赶紧回去,把他按回床上,扯过他的手背检查有没有脱针。
  陆痕钦的手背因长时间输液而泛着青白,从指尖到腕骨都透着渗人的凉意。
  夏听婵握住他的手时,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收紧手指牢牢反握住她,她才发现他的体温比她还要低。
  积压已久的情绪终于决堤,夏听婵攥紧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陆痕钦的肩头,一下比一下重,骨节撞击锁骨的闷响在病房里格外清晰。
  陆痕钦你活腻了是不是?她声音发狠,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要死就死远点,别让我
  尾音突然哽住,她最后两个字破了音,像是一抹极淡的哭腔,却被她倔强地憋了回去。
  那只原本捶打的手突然转变方向,狠狠掐住他的脖颈,指尖却在几秒后卸了力道,最终只是虚虚地扣在那里。
  陆痕钦能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脉搏,跳得又急又乱,像只扑扇翅膀的雀鸟。
  是脉搏,是温热的手心,是小婵。
  他从喉咙口溢出一声极轻的抽气声,像是疼得狠了,又像是在笑。
  打这里,陆痕钦把侧脸贴到她手里,敛着眉眼,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了,我只是很想你,对不起,你怎么打我都行。
  我手术的时候你在陪我吗?我是不是不太好看,他说,我想你留下,又想让你别看我。
  夏听婵不是个习惯在别人面前流眼泪的人,她静止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给他看脸,一声不吭地在床边椅子上坐下了。
  陆痕钦牵住了她的手后就怎么都不肯放开了,夏听婵将两人交握的手一起塞进被子里,怕压到针头,她还把手背正上方的被子抓了抓,让它像是一朵蘑菇一样微微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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