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把黏在她睡颜上的目光强行挪开,冷着脸默不作声地收了枪。
  先算了吧。
  不差这一晚。
  第4章
  如果要伪造一个人自杀,最初级且简单的方式,先写一封遗书。
  陆痕钦睡不着,从夏听婵房间里出来后就又回到沙发上,打算模仿她的字迹写一封遗书。
  他在白纸上试着下笔,几个字落笔后便不太满意地蹙起了眉。
  长久不模仿,确实生疏了不少,写来写去,最像的还是她的名字。
  这样不行,他将纸竖起来拉远,与记忆里对比了片刻,果断放下纸笔往地下室走去。
  地下室有两个储藏间,其中偏小的那个是他特意隔开后留下的一个密闭空间,平时大门紧锁,就连阿姨做清洁时都在他的要求下略过这个房间。
  陆痕钦很少来这个房间,一开锁进门,狭小的空间里新风系统一年到头无间断地开着,保持着低温干燥的环境。
  房间里还放着无火香薰,只是已经挥发得快见底了,深吸一口气,只能闻到淡淡的柑橘香。
  这个储藏间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陆痕钦微垂着目光往里走,顺手带了一把门关上。
  房间里有许多洗出来的照片,因为怕放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受了潮,所以每一张都被精心装进了相框里,大大小小整齐地放满了一整个橱柜。
  只是所有的照片都是面向墙壁的。
  陆痕钦眼皮未抬,径直走到左手边贴墙的一整个柜子,里面装满了书。
  他抽了几本,不小心连带到旁边的一本旧版的《莫泊桑小说集》,书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夹在中间的书签也飞了出来。
  陆痕钦附身捡起来,几乎不用思考便非常熟练地翻到书签原本夹着的73页,将最后一个借阅人姓名登记着夏听婵的书签仔细夹好。
  他要找的不是这个,而是夏听婵生平唯一一次写的检讨书。
  *
  夏听婵以为她第一次正式认识陆痕钦是在11楼,正对着天台外墙下的一个半圆形露台上。
  她手脚麻利地从10楼外墙翻上来时,陆痕钦和白昊英、宰浩荣、阮成礼等一群人正将一个抖成筛糠的男生围在中间。
  好一个精英阶层的二代三代们标准又常见的校园霸凌现场。
  彼时,夏听婵的脸上就微妙地浮现出了这种意思。
  陆痕钦非常冤枉。
  他自认为自己态度相当诚恳了,几次三番好言好语地对她解释不是所有有钱人都那么闲地想通过霸凌别人而缓解无聊的校园生活,他的时间很宝贵,他的日程也很满,不是什么三六九等的东西都能来分一瓢羹的。
  但被围在中间的那个男生凄厉地喊了一声夏同学,好一个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于是场面就有些失控了起来。
  不想被先入为主地误解,陆痕钦扯住她的手腕不肯这么不明不白地放夏听婵回去,她不记得他了,但他记得她,如果不解释清楚,她一定会出手干预
  那一次她守在一个移动摊车的旁边,跟另一个中年男人对峙。
  陆痕钦晚归,又嫌这条小吃街油烟气重,便转进其中的一条安静小巷里给司机发去自己的定位,发条信息的当口,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中年大叔被香烟熏燎后粗嘎的嗓音。
  移动摊抢位置而已,底层市井人家的大事。
  陆痕钦打开手机开了局游戏,尽量让自己屏息并放缓呼吸,免得吸入太多这种油腻低劣的空气。
  位置都是交了摊位费的,今天也是我们先到,大叔你占不到其他位置就把车往我们摊位前一挡,这是互相好好做生意的意思吗?
  你们走不走?不走今天谁也别想干!
  我们凭什么走?
  哐当一声巨响。
  陆痕钦蹙眉抬起脸,看到中年大叔火冒三丈地将夏听婵摊车上的不锈钢桶摔在地上。
  乳白色的甜水泼了一地,盖子的铁皮外壳凹进去一大块,上面溅满了汁水。
  夏听婵旁边还站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孩,看外套里面露出的衣领也是清云高中特招生。
  她好像吓坏了,一边啜泣一边揪着夏听婵的袖子往后拉。
  那男人捋起袖子还要摔,夏听婵迈出左脚卡住摊车轮子,而后助力般往前用力推了一把。
  一整辆车岌岌可危地往前栽倒,咚的一声撞上挡在面前的大叔的车,两辆摊车一同狠狠侧翻。
  尖利的尖叫声再次爆起,再骂,就是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陆痕钦揉了下耳朵,没什么表情,只觉得吵闹。
  退一步海阔天空的事,何必搞成这样,底层人生总会把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上升到不死不休的大事。
  他看着对峙在一起的身影,围观人多,那男人也不敢真动手。
  游戏里的队友call了他一声,陆痕钦点了个信号,低下头继续玩了几秒,忽地退出了游戏页面,难得多管闲事,顺手拨号打了个报警电话。
  更大的冲突爆发前,警笛声由远至近,那大叔顿时止住了恐吓动作,骂骂咧咧地扶起摊车忙不迭推走了。
  周围一群之前默不作声的摊主终于开始安慰哭泣的女孩:彤彤别哭了,那人就是个泼皮性子,仗着
  陆痕钦抽空瞄了一眼,看到夏听婵借来扫把和簸箕开始清理倒在路面上的脏污食物。
  两人收拾了一会儿,夏听婵左右抬了抬脚底,发现糖水黏腻,左右一环顾,便锁定了这条小巷。
  陆痕钦这才看清她的脸,眉梢轻轻一挑。
  原来真的是熟人。
  今天被轮值老师追赶时,见到他脸的风纪组成员谁也不想当出头鸟,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但夏听婵面不改色地指认了他。
  是个看不懂气氛的书呆子,阮成礼说她常年霸榜年级第一,并且还是个次次拿助学金的寒门,她是在福利院长大的,不懂人情世故也有因可循。
  只是这件事要怪他,今天被老师追赶的时候,都怨他奇奇怪怪地在人群里第一眼就只看到了她,然后在经过她身前时脑子发昏一样,回头又定定地瞧了她一眼,这才被铁面无私的夏同学锁定了胸牌上的名字。
  他见夏听婵走近了,手指悄无声息地按在音量键上直接调到静音,就这么不声不响地朝阴影角落里走了两步,让自己的脸完全没入黑暗中。
  两个女孩还在说话。
  应彤说:小婵,今天还好有你陪着我壮胆,我一个人的话呜呜但那个大叔这么凶,我们今天是不是不该跟他吵?他要摆在我们前面挡住,我们要不就让
  不能让。夏听婵打断她。
  陆痕钦无声地勾了勾唇角,游戏里又一枪爆头掉一个,他漫不经心地想着所以他才不想跟这种性情刚硬不屈的好学生有过多牵扯。
  夏听婵:人都是看人下碟子的,他只堵我们不堵别人,是因为看我们年纪小,好拿捏,碰到别人他也不敢,虚张声势的一个人。但今天如果让了他,暴露出一点好欺负的气息,明天起就会有其他陌生的摊车明目张胆地过来占位置,你就再也没法在这里出摊了。
  今天吵了、闹了,大家都砸地上了,他嘴上骂,之后才会因为碰了钉子,躲麻烦井水不犯河水,周围看热闹的才会觉得我们是犟种,心照不宣地互相客气着,这个才是底层逻辑。
  她在小巷尽头的歪脖子水龙头处洗了洗手,然后掏出手机跟应彤说:钱我赔给你。
  这场闹剧没有看完,陆痕钦记得那把游戏也没打完,他按灭了屏幕看着两个女生忙忙碌碌地反复接来自来水,一遍遍冲刷掉柏油马路上甜滋滋的糖水。
  夏听婵的手还被人攥着。
  她迟疑着:你们
  这小子手脚不干净,宰浩荣往天台上一指,打个球的功夫,东西就到他裤兜里去了。
  她仰起脸望过去,看到顶楼天台外墙中段有个凸出来的排水管,上面被人为挂着一只烟灰色的腕表,表盘上的横向浮雕纹路细腻,好像海水的波纹,中间还镶着华丽的钻石。
  夏听婵犹豫:我
  鹦鹉螺系列的万年历铂金版,陆哥说既然喜欢就送他了,只要他能取下来。
  挂在那里,得攀着外墙空翻上去才行,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挂上去。
  夏听婵为难:其实
  陆痕钦噙着笑,漂亮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他的眼型长得精致,内眼角微微下勾,眼尾却上扬成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抬起脸看她的时候虹膜颜色被阳光冲淡,实在蛊惑。
  他就顶着这张英俊的脸蛋,笑意微微地暗指她违规翻墙也属于学生规范手册中的危险动作,希望她能听懂人话双双放过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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