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是、吗……?”池宴礼道。
  “是的。”女人说,“我们一起想办法上去。”
  她站起来,转身走出洞窟,海浪冲击女人的小腿脚踝,在死寂的夜晚吵得令人心烦,她过了一会才回来,手中抱着些树藤木块。
  池宴礼就这么看着她来来回回搬了三四趟,洞窟中央,没有被海水殃及的地方渐渐堆起了一小块堡垒。
  她在干什么……?
  她不是安东上校的追兵,不是来杀他的?
  啪擦,啪擦,啪擦。
  女人把找来的石头靠近树藤,打了好几次才点燃火。
  不一会,温暖的火光盈满了洞窟,冰冷幽深的海怪暂时被驱赶回海中。
  “坐过来吧。”女人对他道。
  池宴礼的左腿动不了,已经麻木到感觉不到痛,他戒备地回了句不用,女人走过来抓住他的手腕,池宴礼下意识想要反击,却被女人的力量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咽了口唾沫,军人受过精神力训练,无论何时何种情况,都能用精神力强制让自己的思维保持冷静,可他现在脑子却一团混乱,回过神时,已经被女人搀着坐到火堆旁。
  女人没有伤害他,放开手,静静坐回了对面。
  温暖的火焰驱散了池宴礼四肢的寒冷。
  “你……为什么……”他错愕道。
  “见死不救犯法。”
  池宴礼不禁语塞。
  “晚上视线差,先熬过今晚吧。”女人道,“失踪一晚上,会有人来找吗?”
  池宴礼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在问自己。
  “……也许吧。”
  池家是军人世族,池宴礼经常不打招呼就离家执行任务,他父母见怪不怪,不一定一晚上就会察觉不对。
  如果安东上校直接在明早对外宣布他的死亡,那会有人找来的希望只怕极其渺茫。
  女人不知是不是看穿了他的思虑,道:“那你未婚夫呢?”
  池宴礼一愣,皱起眉,刚刚放松一点的警惕心立刻重新提起来。
  女人道:“我在宴会上见过你和你未婚夫,做酒侍的时候。”
  “……”
  “他会来找你吗?”
  “……”池宴礼这才道,“恐怕不会。”
  “为什么?”
  他显然没有义务告诉一个酒侍自己的私事。这个酒侍越界了。
  “他……”
  可池宴礼张了张嘴,精神海在女人的注视下竟然又开始翻腾、摇摆,不受控制地吐出接下来的话。
  “他已经不是我的未婚夫了……”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凭什么要告诉这个陌生女人?
  总不可能说……因为沈珂从小就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他从不讨好任何人,就算讨好,也时时刻刻透露着敷衍。
  他像一阵风,你以为他来到你的身边,但一伸手,他又会飘飘忽忽的、迈着轻快的步子离你而去。
  他不在乎任何人,从小只有别人讨好他的份,他获得过太多太多的爱,你的在意于他而言一文不值。
  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平等,一样的可有可无,一样的活该爱他。
  “沈珂,我们有婚约,你以后会嫁给我,你不要再和那些alpha来往了。”
  “为什么?我想交什么朋友就交什么朋友,而且我又不一定会嫁给你。”
  “你如果这样说,那我就不和你玩了。”
  “不玩算啦,我去和别人玩,池宴礼,你这人真奇怪。”
  一直都是这样,一直都是他在妥协,他在退让,他在纵容。
  沈珂什么都不用考虑,他只要做自己,就会有数不清的人靠近他、爱他。他永远不懂得“屈服”“迁就”“将心比心”。
  沈珂成人礼那晚,池宴礼委婉地向他表示过自己是个正常的alpha,自己也会有需求,也讨好过,哄过,池宴礼二十一岁,沈珂十八岁,一切本可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可沈珂那时却依旧用着那双毫无愧疚感的眼睛看着他,说:“池宴礼,我不愿意。”
  不愿意?凭什么不愿意?
  他为什么从来只考虑自己,从不考虑别人?为什么这么任性,为什么这么坦然?他就不会因为拒绝别人而不好意思吗?就不会因为看见别人为难的样子而心生惭愧吗?
  为什么就不能委屈一下自己,哪怕就一点点?
  哦,对了,因为他是沈珂,是从不在乎他人的沈珂,是沈家高贵的、被所有人宠爱着的沈珂。
  所以后来,新领袖上位,沈家倒了,沈珂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爱,哥哥姐姐的、朋友的、亲戚的,就连那个虽然严厉却慈爱的母亲也被逼成了现在这样的神经质,逼他讨好池家,逼他开始做那些从来只有别人会对他的事。
  池宴礼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每次沈珂被迫讨好他、迎合他时,哪怕敷衍,池宴礼也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所以他依旧会纵容着沈珂。
  他就是想看沈珂这样。
  原来他也不是真的那么了不起,形势所迫时,他也是会向人低头的啊。
  所以,就这样继续下去吧。
  沈家永远不会再回到往日的荣光,而沈珂坚持到现在,终于还是抵不住命运的玩弄,池宴礼看得出来,他从年初开始就已经逐渐有点自暴自弃的倾向。
  那等到五年后呢?十年后呢?总有一天,他的那些棱角会被磨平,骄傲会被击碎,尊严也会在不知不觉中丧失。
  “到了那时……我再告诉他,我不仅算计了他的大姐,还亲手杀了他的另外两个哥哥姐姐,但沈珂又能说什么?他再也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能勉强自己笑,勉强自己表现得毫不在意,只因为不得不讨好我,不然我会让沈家彻底跌进泥里……”
  池宴礼说完,竟难得感到了畅快,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倾倒出去,某种重压仿佛也从身上消失。
  “虽然这些都是领袖的命令,但我不后悔。”
  火在啪擦啪擦地烧着。
  女人坐在对面,没有惊讶没有害怕,只是淡淡地反问:“但他现在不是你的未婚夫了,你不后悔?”
  说到这个,池宴礼的脸稍微沉下去一些。
  “安东上校……一定是她指使的诺埃尔,就为了设今晚这场鸿门宴。她看不爽我连连升职,怕我取代了她在军部的地位。我该早点把她那些部下除掉的……”
  “就这?”女人却道,“没有了安东,你的未婚夫就还愿意做你的未婚夫吗?”
  “……这。”
  池宴礼失语,精神海又开始翻江倒浪,有什么关键的信息似乎被他给忘了……但是是什么?是什么来着?
  ——“你以为那天跟他一起来的保镖真的只是保镖吗?什么保镖那么轻易就能拦住你!池宴礼,你头顶八成早就绿成一片了!”
  地下市场。突然到访的沈珂。拦住自己的保镖。那双眼睛。
  眼睛——
  池宴礼猛然抬起头,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出现在他眼前,现在,它正装在对面女人的脸上,静静注视着他。
  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爬上他的脊背。
  “你……”他颤着声音,难以置信道,“是你?那天,在地下市场的alpha,是不是就是你……?”
  瞬间,一道惊雷劈向他的精神海,海面顿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龙卷风直捅天际,天地被搅成一团。
  “是我。”女人平静道。
  轰隆轰隆轰隆!
  雷电劈开海面,气柱疯狂旋转着扎入海中,卷起滔天水柱。
  池宴礼的表情渐渐从呆滞,变成错愕,白色的脸皮因为后牙槽被慢慢咬住被显得发抖紧绷。
  “你……真的是你?你和沈珂?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你是谁?”
  “我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女人依旧答得慢条斯理,“你的未婚夫,很漂亮。”
  “——!”
  暴怒在颅内炸开瞬间刺激了肾上腺素,池宴礼竟然起身冲向她,一把揪住了夏纱野的衣服。
  抬起的拳头被女人抓住,女人反手一拳把他打得飞出两米,仰面朝天摔倒在地,鼻骨传来细小的断裂声,鲜血从他鼻腔里喷涌出来。
  女人上前,站在他侧面低头看他。
  还是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情绪起伏,她好像戴了一张人皮面具,没有人知道那张面皮后藏着一个怎样的人。
  “你说他从不讨好别人。”女人似乎思考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什么,“可,是他自己倒贴的我。”
  “你说他从不屈服于人,可他被捆住手脚也要求我。”
  “你说他不在乎任何人,可我现在失踪了,他应该正在上面急得团团转。”
  作为这段排比句的结尾,女人却好像有点不知该说什么了,她的眼皮挑了挑,好像终于从脑海词库中找到了一句话。
  “你看,哥们,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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