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瞧见有人出来,门外一众人目光皆齐刷刷地朝着同一方向看去,待发觉并非是自己所等的人,失落之余更是伸长了脖颈向着门后张望去。
  那日送别之际并未告知出场时辰,今日人群中,显然无人为他而来。
  正抬步下阶,耳畔忽地响起一道声音,邵明廷怔然抬眸,迅速朝着人群中望去。
  目光捕捉片刻,只见一个人儿被厚实的人墙掩在其后,像生怕他瞧不见似的,忙蹦着腿儿挥手示意,对上视线后,当即扒开人堆朝他奔来了。
  “夫君——”
  当真是意外之喜。
  周身的倦意因女娘的出现横扫而空,邵明廷止不住雀跃奔赴而去,随即,一个温软的身躯撞入怀中。
  紧接着,便听女娘黏糊着嗓子说道:“好些天没见着你,夫君,我好想你呀~”
  周遭仍有断断续续的目光扫来,听完女娘的倾诉,邵明廷面上泛起烫意,随即拥着人儿走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有些害羞地开了口:“我…我也想你的。”
  说完,似觉言语间稍显寡淡,邵明廷将手中的东西抵着墙面轻放在地,又抬手回以了一个亲昵且克制的拥抱。
  温情肆起,却在倏然间转瞬即逝,只因邵明廷忽想起一事来,“小枝,你怎知……”
  知道他想问什么,芳枝也没打算瞒着,一股脑儿地将实话给抖了出来。
  “其实…初八那天,我悄悄跟在你后头一道来了的,见你进大门儿后,我又不晓得这试什么时候结束,就捉了个送考的嫂嫂问了问。”
  听她说后,邵明廷这才知晓了原委。
  是觉她那日乖巧得紧,应了声儿就转身回客栈了,原是心里憋着小九九还没使出来。
  瞧不清男人面上是何神情,芳枝赶忙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做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咕哝道:“我都招了,你可不许生我的气……”
  邵明廷抚了抚她的发顶,轻叹一声:“送考接考皆出自小枝一片真心,我又如何能生出气来。”
  “嘿嘿,不气就好!”
  芳枝正高兴,忽然歪脑袋一顿,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哪里怪怪的。
  瞧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了问题。
  几月相处以来,她见的都是将自己收拾得极为妥帖的俊逸郎君,还难得见他这般不修边幅的模样。
  触上男人下巴边有些发硬的胡渣,芳枝饶有趣味地呼道:“欸,夫君,你长胡子了!”
  邵明廷摇头笑了笑,也是颇为无奈:“秋闱以答卷为重,难免忽视自身。”
  听他提到这儿,芳枝想起什么,又凑近他身旁嗅了嗅。
  果不其然。
  先前见面因实在太过欢喜,她一时便没注意到一点“细节”,那就是:他穿的还是头一天进贡院时的那身衣裳。
  芳枝退了两步,说道:“噫!你怎么当真成‘臭夫君’了。”
  被女娘当面嫌弃了,邵明廷却无法为自己辩驳,只因他是真的臭了。
  邵明廷道:“这…说来话长。”
  芳枝才不管他什么话长话短,当机立断道:“不行!你赶快跟我回客栈!”
  邵明廷原以为她是嫌自己顶着一身味儿在外丢了人,直到被女娘推搡着摁进澡盆子,他才知自己想错了。
  房内极静,听得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挽袖声,邵明廷整颗心颤了颤,有些哆嗦地出声道:“小枝…我可以自己洗的。”
  “不可以。”芳枝手拿帕子回绝他,一面说着极有道理的话,“你背上又没长眼睛,这些瞧不见的地方又怎么能搓得干净呢!”
  “让我算算,你已经一天两天三……”
  热腾腾的水汽扑在脸上,听女娘在身后似掰着手指细数天数,邵明廷忍不住低声唤止她,“九日。”
  “啧,这么些天不洗澡,你身上定是能搓下好多泥儿的!”芳枝攥直帕子绷了两下,正要抬手开工,忽似想起了什么,倏然“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给你搓澡——”
  “夫君,你肯定是害羞咯~”
  不用转头,也知女娘此刻面上是何等的眉飞色舞,嗓音里透着一丝浑气,似在调戏良家子一般。
  “没有……”儿郎的好胜心作祟,邵明廷嘴硬道。
  “没有么?”
  听着话声里生出了几分质疑,邵明廷再次肯定,哪知刚点头,就被一节指腹戳上了耳廓,紧接着缓缓滑到他的耳垂,轻佻地拨弄道:“那你的耳朵,怎么红得跟滴了血似的?”
  “是水太热熏的么,夫君?”
  话卡在嘴边,邵明廷嗓子眼发紧,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心死一般地闭上了眼,温吞回道:“是…我羞。”
  芳枝压不住嘴边的笑意,好心地抽出自己的手帕,搭在他脑门儿,说道:“那要不把眼睛遮一遮?瞧不见应当就不觉羞了。”
  一叶障目。
  也不知谁教她的。
  邵明廷心里哼哼着,随即扯下手帕蒙了脸。
  很快,芳枝上手了。
  一手攀着男人的肩头,一手握着帕子往后背拂水,嘴里还咕哝着:“也不知道有什么可羞的,我又不是头一回看你洗身了……”
  上回就晓得她来浴房偷看了他,只是没当场将她捉下,愣是叫她咬死不认,如今敢当着他的面认下了,当真是“大有长进”。
  芳枝自觉说漏了嘴,见男人似无心与她争辩,顿时松了一口气。
  搓背间,她又找起了话闲聊起来。
  “夫君,你能给我讲讲你在院里头考试的事儿吗?”
  芳枝也不晓得自己一个连学堂都没上过完整一天的人,怎么会想要问起这样的事儿来,她倒不怕听不懂,反而觉得十分有趣,“你待在里边儿觉得日子过得快么?”
  邵明廷心想,九天六夜,称不上日长,但也绝不是想象那般光阴似箭地过了。
  恰恰相反,惟用“难熬”二字来形容。
  考子进了贡院大门,一干事通通只能在考场进行,更确切的说,除去答卷,吃,喝,拉,撒,睡,就得全部包揽在那狭小的三尺号舍内。
  芳枝竖着耳朵听完,不禁感叹道:“噫,难怪夫君模样都憔悴了,进那里头跟蹲大牢有什么区别,不对,人家大牢地儿还宽敞些呢!”
  “那样大的考场难不成连茅房都没搭一个?”芳枝忽然发出一声疑惑。
  邵明廷道:“设了,但若有意高中之人,大抵是忍完全程,也不会揭了牌出恭的。”
  芳枝眨着眼,问道:“这是为什么?也不怕憋坏么!”
  邵明廷缓缓解释:“若有急需得去如厕,那便要领‘出恭入敬”牌,等如厕完再次回到号舍里,考卷上便会印上一个黑印,称为‘屎戳子’,打上此印记的考卷,即使答得再好,也与入仕无缘了。”
  芳枝停了手间动作,皱着眉头道:“这样严苛…可人有三急,要是实在憋不住了,那又怎么办呢?总不该为了高分而憋坏自己吧。”
  “亦有。”
  话声一出,芳枝大惊,赶忙叫他继续往下说去。
  “为免去一个小小印戳,憋出肠疾者比比皆是,更有在号舍内出恭之人,所以考场间异味冗杂,叫人难以形容。”
  画面瞬间浮现在眼前,叫芳枝不禁捏住了鼻子,拧着小脸说道:“这也太那个……”
  “夫君你不会也?”
  邵明廷默然摇头,嗫嗫道:“我等肉体凡胎,即便有急,亦只能憋到底了。”
  听他说到这儿,芳枝不免担忧起来,澡都搓得心不在焉了:“夫君,要不要找个郎中来给你瞧瞧脉……”
  背上的手劲忽然发重,邵明廷“嘶”了一声,往前边儿躲了躲,随即安抚道:“九日以来,我少吃少喝地吊着肚皮,不至于憋坏身子。你且放心,若我觉得身体有恙,此时也该在郎中面前诊治了,怎会这般悠哉泡在水桶子里任你搓泥呢。”
  芳枝也觉有道理,正要开口,便听浴桶里的人说道:“小枝,我有些饿了,眼下可叫小二备些饭食么?”
  见背上的泥垢搓得差不多,芳枝应了声“好”,将帕子搭在桶沿上,随即离开了房间。
  房门合上,邵明廷舒了一口气,将蒙面的手帕叠在一旁,随即迅速地搓洗起来。
  第42章 拉近“忍得可辛苦了!”
  再次回到房间,只见本在桶里的人已然坐在桌前擦起了湿发。
  “夫君,你洗好了呀?”
  芳枝问了一嘴,见男人点头后,心道:没想到还是个急性子,才叫个饭的功夫就洗好了。
  紧接着,似想要验证什么,芳枝悠悠走到了他身后,躬身贴近,又耸起鼻子嗅了嗅,随即十分满意地说道:“嗯!香香的,这下不是臭夫君了!”
  女娘的贴靠尤为明显,察觉轻扫于脖颈间的温热吐息,邵明廷忙倾身端起杯子,似想借喝水压一压心底的慌乱。
  “浴时打了香胰,自然香的……”他抿着杯口,轻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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