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邵明廷眼疾手快,及时将她揽在了怀中,正呼出一口气,却发觉人似已昏了过去。
  头一回经历这事,不懂如何照料这来红之人,却也晓得眼下之际,找郎中比他像无头苍蝇似的乱急管用得多。
  他磕磕绊绊替女娘穿了衣,又翻找出一身自己的冬衣将她身子裹好,以防那下身的血越浸越多。
  不再过多耽搁,邵明廷去棚里将老牛牵出,随后抱上女娘驶离了家。
  *
  所幸梧桐村离镇不远,即便老牛跑不快,也没在路上多耗时辰。
  一到镇上,邵明廷立马找去了他以往常去抓药的那间医铺,仁安堂。
  自邵父病后,邵明廷去仁安堂抓药的次数也勤了,一来二去,仁安堂的伙计也认得他了。
  这会儿见他抱个年岁不大的姑娘匆匆跑进来,伙计惊呼道:“哟,邵小哥,你阿妹这是怎么了?”
  女娘窝作一团靠在怀中看着确实有些娇小,叫伙计生出误会,他也不多作解释,喘着气问道:“抱歉,我有些急,眼下何大夫可在铺子里坐诊?”
  伙计忙道:“在、在,师傅他刚出诊回来,我去里间叫一声。”
  “多谢。”
  道过谢,邵明廷站在外间焦急等待着,没过一会儿,伙计便将何大夫领到了大堂。
  见到熟面孔,又见他手里抱着一个裹成蝉蛹似的姑娘,何大夫问道:“裹成这般模样,她可是生了寒症?”
  近几月天热,多是以外邪所致的热症之人上门求医,如今像这般得了寒症的人,倒真是少之又少。
  何大夫正有些唏嘘,便听得一声回应。
  “内子见了红,我见她似有些发寒,所以才……”
  “内…内子!”
  被呼声引去注意,何大夫见站在一旁的小伙计被惊得张大了嘴,不由得向他睨去一眼,“这般大惊小怪做甚,还不快去整理药材?”
  伙计将吃惊咽进了自个儿肚里,随后灰溜溜地闪到了柜台边,在一旁小声嘀咕:“方才我说那是他阿妹他也认下了…我还以为妹子呢……”
  打发走伙计,何大夫将人邀至桌案前坐下,问道:“郎君与夫人何时成的亲?若是见红,便要考虑是房事不合还是小产先兆……”
  邵明廷听得眉心直跳,开口道:“何大夫您误会了,她应是来了月事。”
  “今早起时,我见她直冒冷汗,疼得脸都白了,还流了许多血……先前在家时她好似疼晕了去,我有些糊涂,不知如何应对,便将她带到仁安堂给您瞧瞧。”
  “疼晕过去?”何大夫一滞,面色立马严肃起来,“将她左手取出,我先替她瞧瞧脉。”
  邵明廷从解开冬衣一侧,轻握着女娘的左腕递到了脉枕上。
  待片刻后,只听大夫说道:“我观此脉往来艰涩,如轻刀刮竹,经血量大且伴有腹痛之症,应是瘀血阻滞所致。”
  “不过疼晕过去…我想也不至于此,她脉紧细虚,先前是否遭过惊吓?”
  邵明廷回想片刻,说道:“她昏厥之前,好似瞧见了榻上的血……”
  “那极可能是了。”
  话落间,冬衣底下似传来了动静,邵明廷低头瞧去时,只见人儿悠悠转醒。
  “小枝,你醒了。”
  芳枝刚醒过来,脑子一时间还有些迷糊,窝在怀里虚弱地问道:“阿廷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啊……”
  邵明廷轻言道:“是医铺,这位是仁安堂的何大夫。”
  芳枝随视线看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神情不明地把着她的腕。
  看样子,她病得很重,芳枝想。
  这才成亲一月多,她都还没追到夫君,怎么就……
  想到这儿,芳枝丧着一张小脸,顿时止不住口中的噫呜声,眼珠子哗哗地往下坠着:“呜…阿廷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血…床上好多血……”
  一想去画面,芳枝又觉眼前有些发黑了,立马闭起眼躲在男人怀里默默抽泣。
  来月事而已,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的事,何大夫看她这副恹恹的模样有些怔然,忍不住说道:“夫人放心,你这般年轻,流的那些血是死不了人的,只是血量大看着有些吓人,喝些温经汤祛祛瘀,再配些补气血的汤药调理一番便好了。”
  见大夫给了准话,邵明廷顿时松了一口气,说道:“劳烦何大夫替内子开上这几贴汤药,先前您说她遭了吓,可需要再开些安神的药剂?”
  “郎君多虑了,补气安神之药大多功效协同,我见小夫人似不大知晓女子月事之症,兴许你好生开导一番,比老朽这汤药更为管用!”
  芳枝早已沉浸在病重的思虑中,专注得连二人的对话都没听见。
  抓药时,见女娘仍神情恹恹,眼珠也如失了焦距一般黯然无光,邵明廷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轻声唤道:“小枝,肚子可还疼得厉害?”
  “一阵一阵地疼,肚子好像要掉下来了……”
  芳枝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正在一点一点分裂开来,小声啜泣道:“阿廷哥哥,你跟我说真话好不好,我…还能活几天?”
  “要是天数太短,这药就不要给我开了,把钱留给你读书写字好不好……”
  听女娘张着小嘴胡乱说道一通,邵明廷无声叹气后闭了耳,暂且由着她喃喃去了。
  等提着药包走出医铺后,他带着她在布摊上买了捆棉布,紧接着又去果脯摊上买了包蜜饯。
  芳枝将这些看在眼里,心想:听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就得吃好穿好,阿廷哥哥又是买布,又是买蜜饯的,也算待她极好了。
  返家路上,芳枝想了许久,终是开了口:“阿廷哥哥,等我死了,你不要当鳏夫,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让她好好陪着你一生一世,以后的每一年,你们也不用到坟前来拜祭我,我有点不想看……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阿廷哥哥你别忘了我……”
  一番话注满真情实感,听得邵明廷都有些动容,可他立马便想敲开这人儿的小脑瓜,看看她到底再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这小没良心的,心胸大度得紧,就这么将他拱手让人了。
  邵明廷心口有些堵。
  随后,他皱眉厉声道:“小枝,不许胡说,谁说你要死了,你只是来了月事。”
  第32章 还礼“陈娘子留步!”
  啊?
  话一出,芳枝顿时呆住了,心里难过好一阵,原是她搞错了。
  那自己刚才哭哭啼啼在他面前说了一大堆死来死去的胡话,他该不会拿她当傻子看了吧……
  对上男人递来的目光,芳枝凄白的脸蛋儿顿时生出了两团红晕,慌乱地向他解释道:“阿廷哥哥…我、我不是傻子,那阵儿我就是脑袋跟着肚子一道疼坏了……”
  “不死…我不死了……”
  随后,就见女娘举着两只手捂全了脸,闷头缩在他怀里,彻底当起了“小乌龟”。
  见她这般模样,邵明廷唇角微扬,忽地生出了逗弄心思,说起一些添油加醋的话来。
  “先前小枝那话,我仔细考虑了一番,倒觉你所劝之言十分有道理。人生在世,本就苦短,旧人既已别离,自应新人临门……”
  “别!”光是听他这样说,芳枝都觉心头紧了又紧,一改先前的大度胸怀,轻扯着他衣袖,瓮声瓮气有些郁闷,“阿廷哥哥你别说这些话,我还好好着呢……”
  “你不可以多想,你还要专心读书,是顾不上那些新旧麻烦事儿的……你要是读书觉着闷了,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变着花样给你解闷儿的,用不着找旁人……”
  小腹的疼胀感时不时地袭来,芳枝说着说着也委屈起来,这会儿又忽地记起新婚那夜他拐着弯儿地想把自己送走的事,再也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指着他的胸膛诉道:“我还病着呢…你怎么能这样狠心……”
  他…狠心?
  邵明廷被指得一噎,还没来得及为自己申辩,低头便见一张小脸被泪水淋得湿哒哒,好不可怜。
  见女娘默默抽泣着,他无奈又怜惜,将老牛驶停在路旁树荫下,随后掏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帕,替她擦了擦淌在颊边的泪。
  发觉鼻下小孔里钻出了些许涕液,他又替她小心翼翼地拭了去。
  芳枝哭得忘我,正要对着眼前的手帕擤鼻涕,目光瞄到那只握帕子的大手时,突然发觉了不对劲。
  他怎么还帮她擦鼻涕,她五岁大的时候就已经不让阿爷阿姊帮忙了……
  芳枝夺走帕子,气鼓鼓地说道:“你干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自己会擦……”
  “噗噗”两下擤完鼻涕,芳枝一怔,忽然发觉手里的帕子好像不是她的。
  抬眼间,正巧对上了男人探来的眸光。
  想起帕子是她刚才从他手里抢来的,芳枝莫名有些心虚,躲闪着目光支吾道:“帕、帕子被我用脏了,等我洗干净就还你……要是嫌了,我拿我的帕子抵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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