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没事。”陆元昭迟疑着,斟酌性地起了个头,“就是有些意外,你以前都是年三十才赶回来陪陆灕。”
  坐在对面的男人依旧是一副轻描淡写的神情,声线平稳得过分,好像是在承诺一会儿去商场给陆灕选个喜欢的玩具般,寻常似地点点头,承诺道:“以后节假日,我都会在陆灕身边。”
  这样吗。
  指节无意识地攥成了拳,陆元昭敏锐地察觉到他话里或许掩盖着的话外之音,那些齐祺听来的消息在短短几秒,就有了些许证实,陆元昭骤然地抬起眼帘,眉头揉在一起,又很快松开。
  沈淮序以往有多忙碌,陆元昭不是不知道。
  但节假日陪着陆灕,也并不意味着会放弃自己手上的事业,大概率只是适当地腾出些时间。
  陆元昭如此安慰自己。
  沈淮序将她这一反应尽收眼底,他平静地,宣布一个自己早已坐下的决定,“我准备年后定居杭城。”
  适才的自我安慰在心里一扫而空,当那夜和齐祺在月色下的交谈在此刻被当事人隐晦证实。
  陆元昭的颈线绷得笔直,满心的错愕已叫她分不清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渴望与期待源自何处,第一反应还是选择婉拒男人突如其来的靠近。
  她想起齐祺那夜说过的话,定居杭城,当真是为了离自己近些?
  陆元昭诧异地呼吸着,沈淮序怎么可以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明明在他的视角里,自己蓄意接近,对他生不出什么感情。
  “你爸不会同意你来南方。”陆元昭斟酌着开口,“你是不是——”
  她其实想直接问,你是不是为了回南方,放弃了继承权,把自己折腾得跟古代左迁一样。
  沈淮序自然知道,自己南下意味着什么,与继承人的身份失之交臂并没有令他太过惋惜,反而多了点坦然,“丢掉了一点无关紧要的东西。”
  那些高门大户里争得头破血流的继承权,就是他眼里无关紧要的东西?
  杏眸低垂着,陆元昭竭力掩去自己满眼的惋惜与诧异,再次抬头时,开始尝试与沈淮序心平气和地商量,蹙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未松,陆元昭惋惜地说:“沈淮序,你没必要为我放弃你所需要的。”
  本该属于他的东西,没必要为了自己所摒弃。
  她又不是阻挠他和陆灕相处,他为什么要放弃自己尽在囊中的一切权力,就为了和她在南方定居?
  沈淮序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责任就付出所有,在他们的这一段关系里,她扮演的根本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前妻,而是保持与前夫距离的前提下,事事以孩子的感受为重的母亲。
  对她而言,沈淮序好好工作,回国了,在工作之余来陪陪陆灕,这就足够了。
  其余的,陆元昭这个母亲都能给她。
  陆元昭瞥了眼紧掩的卧室门,哑声说:“而且我不需要这些。”
  分明陆灕出生后走得干脆的是他,眼下却能坦然地回国,丢下自己一手追逐的权利。
  “你需不需要是另一回事。”沈淮序坐在她对面的沙发里,放下财报,将眼镜重新戴上,镜片后的眼眸沉着冷静地,捕捉住她急欲错开的视线,“我愿不愿意给,那是我的意愿。”
  为什么要将这些都强加在自己身上?陆元昭的羽睫轻颤着,倔强地迎上他的眸光,坚定地要划开他们的距离,“我们保持这样的状态挺好的。”
  抛开曾经略起波澜的内心不谈,陆元昭根本无法接受这么大的付出。
  放弃继承权,定居南方,若叫旁人听到,多半会笑谈沈淮序怒发冲冠为红颜。
  哪怕沈淮序将这归为一厢情愿,也是在那方本该平稳的天平上加码,打破他们之间平衡的状态,好似胶带一般,强行地要将破碎的婚姻拼贴在一起。
  他们破碎的婚姻如同她在这段关系中极为短暂的心动一样,只是厚重的人生日记中,最寻常不过的一页,翻篇就翻篇了,陆元昭从来不会后悔自己当初离婚的打算,也理智地明白他们没必要纠缠不休。
  “我希望这个状态能够更加理想化。”他的声音慢条斯理的,不像是在与她商量,反而像是在下达一件已经尘埃落定的通知,“我也知道你不需要。”
  沈淮序叹了口气,正色道:“但是我得为了小荔枝去做。”
  原来是为了陆灕吗。
  “我出国的目的,也是为了能早日回来陪在陆灕身边。”
  沈淮序知道陆元昭想听什么,比起让她得知自己与她结婚的那一刻便有了这个决定,沈淮序宁可让她以为自己是爱女心切,如此不会让她有负担,在她眼中,自己对陆灕的疼爱是真真切切的。
  心头涌上的酸涩在听到这个答案后慢慢地后退,下移,重新纳入了平静的湖面。心里的惋惜未曾消失,但得到这个答复后的陆元昭,没再对沈淮序的决定作出过多表态。
  他想做一个能够陪伴女儿成长的好父亲,陆元昭没有拒绝的理由。
  毕竟他的“父亲”角色,也是她给予沈淮序的。
  飞机上的相谈再次无疾而终。
  年过三十的陆元昭依旧没能看清,自己得知这一消息的第一反应,是心疼。
  而当局者迷的陆元昭,还只当这是惋惜与不值,所以当即同他低声争论,自
  己和陆灕并不需要沈淮序无时无刻的陪伴。
  他完全可以好好地去走自己的路。
  结婚四年多,陆元昭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和沈淮序进行了多少次诸如此类毫无结果的商议,隔着网线,从新加坡吵到杭城,似乎每次相谈,他们之间都辨不出个一致结果。
  两个固执的人各执己见地各忙各的,连齐祺评价他们稀奇,两头倔驴凑在一处了,老倔驴和小倔驴,沈淮序就是那头一把年纪还寸土必争的老倔驴。
  但倔驴也有倔驴的默契,纵使在飞机上相谈得不欢而散,他们俩还能在陆灕面前装出一副家庭和睦的模样,下了飞机,一人各牵陆灕一只手,三人一道回了老宅。
  一进家门安顿好陆灕,陆元昭就小声让阿姨给沈淮序收拾了一间屋子,是角落的一间客房。
  沈淮序趁陆灕没注意,将行李拖去了角落的客房,看着冷冰冰的被褥,还真不习惯。
  以往来老宅过年,他都是和陆元昭宿在一处的,什么也不做,就干躺着在她身边睡一宿,也足以消磨过去一年的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往还能借着夫妻的名义和陆元昭睡在一张榻上,而今离了婚,家里头又有这么多长辈看着,他再怎么说也得住到客房去。
  陆灕还不知道他们离婚的事,他要去客房,还得等陆灕睡着了之后。
  蹑手蹑脚地克制着动静。
  两人在老宅陪了二老一天,等到年三十,等到家里一大清早地就开始准备年夜饭时,一大家子人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今年年夜饭还是和过去几年一样,聊天,打牌,一家子和和气气地吃了年夜饭,饭后,长辈们给小辈派红包,作为家里辈分最小的那一个,陆灕手里的红包是全家最厚的。
  乐得陆元昭拉着陆灕在屋里数了好一阵子钱才出来。
  一家子人打麻将的打麻将,看春晚的看春晚,打牌的打牌,陆灕没什么看春晚的欲望,见几个舅舅们在忙着打牌,便拿着陈漾给她买来的烟花,缠着沈淮序要去外头放。
  “妈妈去拿个相机。”陆元昭给陆灕把帽子戴上,是一顶林从颐织的红色毛线帽,杭城的冬天虽然很少下雪,但到底还是冷的,“小荔枝,先让爸爸陪你去好不好。”
  孩子长得快,陆元昭总是争分夺秒地想记录一点孩子的成长生活。
  园子里,硝烟气息混着冬日里的寒风在园里的玉兰树下弥散,沈淮序拢住打火机火苗,给陆灕点燃眼前的烟花。
  伴随噼里啪啦的声响,鎏金烟火在凛冽的夜风中轰然迸溅,万千火星如流星般在空中倾泄,簌簌坠落在冬夜里。
  不过三十秒的昙花一现。
  “爸爸过完年是不是又要走了?”陆灕坐在花坛边的石头上,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恹恹地,“我不想爸爸走。”
  陆灕撑着脑袋,一手攥着未点燃的仙女棒,抬头看沈淮序,“我不想只有过年才见到爸爸。”
  点火的手突然僵住,沈淮序摩挲着掌心的打火机,他在陆灕身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碰了碰她有些冰冷的鼻头,紧绷的眉眼舒展开,温和地笑着问她,“是因为这样,荔枝才想爸爸多呆几天吗?”
  “小荔枝。”沈淮序伸出一只小指,“爸爸以后都在杭城陪着荔枝,好不好?”
  “真的吗?”陆灕不太相信地眨眨眼,勾住沈淮序的小拇指,“那爸爸要说话算话。”
  “爸爸从不食言。”沈淮序勾着她的小拇指摇了摇,熟练地将两根大拇指贴在一起,同她摁了手印,问:“我们小荔枝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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