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齐成钧说:“你舅舅尊重元昭的想法。”
“那不就好了。”齐祺拿茶巾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水渍,“怕什么,孩子还没生出来,沈淮序怎么就敢一口咬定这孩子是他的。”
“你是想得简单,那沈家是什么人家,要较真查下去,水落石出不过是几天的事,更何况沈淮序三十了都没结婚,你觉得他们会允许自己家有个骨肉流落在外?”
齐祺说:“这不还有我们家吗。”
她一点也不着急,他们家又不是吃素的,陆元昭不肯,难不成还真怕沈家来抢孩子不成?顶多是两家彼此闹得脸上无光罢了。
“你回去同元昭讲,要是沈淮序再来寻她,就和他把话讲清楚,尽量和沈淮序好聚好散。”齐成钧顿了下,说:“若是沈淮序不同意,那撕破脸也无妨。”
“对啊,我就说嘛。”齐祺的心彻底放下了,“你们哪会真的把元昭丢出去。”
“单就现在的情况而言,我们的确是元昭的底牌。”
“但是齐祺,我和你妈妈老了。”齐成钧话锋一转,语重心长地说:“你舅舅也退居二线,我们不能护住你们小的一辈子。”
“你想和沈家站在对立面,这没问题,但若是想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将来爸爸退下来,能护住元昭的,只有你们这些兄弟姐妹。”
“……”齐祺不愉地放下茶盏,合着说了半天,早就想好了对策,左不过是来劝自己回京城继续当牛做马上班的。
齐成钧说了半天,总算切入正题,“准备在杭城躲多久?”
“……”齐祺屏息,慢慢地呼吸着,说:“下周回去。”
“许家那孩子满京城地找你。”齐成钧不悦道:“你就为了一个男人,连家都不回了?”
齐祺啧了一声,有些不耐烦,“我又不想见他,来这里躲一阵子也不行啊。”
“随你吧。”齐成钧叹息了一声,同她讲,“回京之后来公司报道吧。”
“看看你的阅历也差不多了,你妈妈说你早些掌权,好歹能多帮帮元昭。”
齐祺当时是怎么说的?
她自己也忘了。
齐成钧是独子,她没有堂弟堂妹,从小一道长大的,除了亲弟齐禛外,只有这几个表弟表妹。
这帮孩子之中,她最年长,自从按理来说早该接班了,偏偏她玩心大,平时挑点旗下小产业试试水就行,总不肯跟着齐成钧挑起大梁,做掌舵人压力太大,她没兴趣,但也深知自己躲不开。
眼见小她三岁的周自恒都要工作了,也难怪齐成钧着急想她回总公司。
齐祺对此并不抗拒,属于她的路一早就定死了,她在高考填报志愿时就知道。
可是在此刻,撇开其他因素,齐祺发现自己还是同陆元昭一样,更想在杭城偏安一隅。
她不想在京城见到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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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元昭今晚做了个梦。
梦中有人将时针拨向了七年前,她第一次见到江聿的时候。
那年她十八岁,才上美院,从那个只知道读书的高中生蜕变为一个对任何事物都抱有极大热情与期待的成年人。
周自恒按部就班地考去了京城,林从颐虽怕她孤单,总鼓励她多在学校里参加活动,但也没有太多放宽对她的管教,闲着没事,去哪儿拜访总带上她。
在一个秋日,她跟着林从颐和周平去江大,拜访他们的一位故交。
对方是位研究宋史的教授,同周平相识了几十年,周平退休后,时常与他相聚,两人就着一壶龙井茶,一聊就是一下午。
和预想中一样,是一个枯燥的下午,陆元昭喝着龙井茶,默默地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当个空气,听长辈们闲谈,偶尔话题落在她头上,才附和两句。
那名教授问她,“元昭是在念文保?还顺利吧。”
照着年纪,陆元昭得叫这名教授一声伯伯,她坐直身子,笑着回答:“谢谢伯伯,还挺顺利的。”
教授感慨道:“现在很少有孩子会对文物感兴趣。”
林从颐说:“她从小就爱逛博物馆,之前还在纠结要不要学壁画,但因为对历史感兴趣,最后还是选了文保。”
这个话头在她身上一揭就过,陆元昭无聊得紧,正想寻个什么事做,就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开,清朗的声线惊破一室茶香,陆元昭转头时,看见穿黑色夹克的年轻人立在门边,走进来,拿着一叠资料放在桌上,“老师,这是您要的文件。”
秋日里的阳光斜穿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洒下细碎的光影,陆元昭迅速地捕抓到一张清秀的面孔,她眨了眨眼,想再多看几眼时,青年早已转过身去,只余下鼻尖的一丝浅淡的气息,好像是外头阳光的气味。
陆元昭收敛着眸光,又往男生身上望了一眼,只捕到了一张俊雅的侧脸,她怕自己的目光过于直白,连忙将眼睛挪开,锁定在眼前的龙井茶上发呆。
那名教授介绍道:“这是我学生江聿,大四保研了,未来三年也跟着我读研。”
“大四?”林从颐算着年龄,“那比元昭大三岁。”
教授笑着点头,没介绍周平,只同江聿介绍了林从颐的身份,“这位是美院的林教授。”
面前的青年礼貌地同林从颐打招呼,“林教授好。”
“今天辛苦你跑一趟。”教授说:“你明天之前,把你的论文选题发给我。”
门一开一合,再度关上,陆元昭神思游离,一门心思还记挂在那张自己只瞥到几秒的俊脸上。
窗外的风声穿过树林枝桠,剐蹭出窸窸窣窣的声响,身旁的大人们已经就刚刚送来的那份文件开始商谈起了公事,秒针向前拨了几十秒,仿佛那名青年未曾来过。
陆元昭盘算着时间,现在追出去好像也来得及,她转头同林从颐讲,“奶奶,我想出去走走。”
长辈们商谈公事,她一个人留在这儿也不方便。
教授和蔼地笑着说:“我们聊天,小孩子听得乏味也正常。”
“别跑远了。”林从颐叮嘱她,看了眼腕表,“带上手机,半小时之内回来。”
“一会儿约的在桂雨山房吃饭。”
陆元昭拿上手机一溜烟地就追了出去,空空荡荡的走廊,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压根不知道人往哪儿去了,只得站在走廊边,直愣愣地朝下往,她还算幸运,一眼就锁定到了那抹高大的身影,才走下楼梯,往外头走。
陆元昭踩着马丁靴就追了出去,小跑跟上那个男人,阳光穿过树叶的间隙,洒落在她肩头,她气息略微不匀地喊住男人,“同学,等一下。”
青年的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转头去看这声音的源头。
直到转身的刹那,她才得以正视他的面容,和方才匆匆一瞥的面容重叠在一起,极为温和的眉眼,眼尾微微上调,像是饱含笑意。
陆元昭的目光在他的脸上短暂地停留几秒,这才留意到了他眼尾的那颗泪痣。
他们说,上辈子哭得多的人,眼尾才会有这么颗痣。
她在青年的注视中抿了下唇,壮了壮胆子,第一次搭讪别人,免不了磕绊,她的声音有些颤,但还端着林从颐教她的淑女架子,“你好。”
那个叫做江聿的青年笑了,学着她的模样同她打招呼,“你好。”
陆元昭将两只
手插进外套口袋,在看不见的地方揪紧了里衬的料子,看着青年舒朗温润的眉眼,语气生疏地问,“能给我你的电话吗?”
“我……”她卡住了,心也跳得飞快,脑子里编不出什么好的理由,反倒已经把被拒绝后如何体面离场的场景给预演了一遍。
对仅见过一面的男生要微信,怎么看都像是在见色起意,电光石火间,陆元昭寻了个看上去合理点的理由,“我想请教一些学习上的问题。”
她今天化了一个很淡的妆容,明亮的杏眸在阳光下泛着金色的光晕,江聿怔忡在原地,明白过来后,眼尾弯起了浅浅的弧度,如春溪润破薄冰般,嘴角微微上扬,“同学,这你问我导师比较好吧。”
他不过进办公室,就已看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家和自己导师关系匪浅。
若是真有问题请教,比起问他这个尚未出师的本科生,不如去问那位学界专业。
“那我——”陆元昭扑闪着眼,直白地问,“我想认识一下你,这个理由可以吗?”
不加掩饰的搭讪,直截了当,可听不出一点冒犯的意味在里头。
“……”江聿没忍住笑出了声,身体先行一步点了点头,“可以。”
陆元昭和江聿之间是谁先同对方表白的,陆元昭其实也分不太清。
只记得是江聿先一步,在一个雪天拉起了她冻得通红的手,放在怀里捂热,陆元昭一时激动没克制住,当即踮起脚跟,在江聿被风刮得冰凉的脸颊上印下一个正红色的口红印。
那年她才十八岁,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夏天里喜欢穿各种各样的旗袍,挽起头发,冬天里喜欢穿黑色大衣,涂红色的口红,在江聿脸上唇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