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刚走近,忽然看清他领口下面的皮肤,那一刹那,心里忽然升起许多无法压制的情绪。
是刀口,很长的手术刀口。
路怀安慢慢地伸手,拂开还搭在上面的衣服,看清了那道伤疤的原貌。
多希望是眼花了。
第65章
中间路怀勋醒过一次,似乎是因为西装束缚着,始终睡不舒坦,起来把外套脱了。
正要继续解衬衫的扣子,他的手忽然迟疑了一下,又缓缓放下。
路怀安没揭穿他,只是趁这个机会让他把药喝了。
他喝完药头还是闷闷地疼,精神也不大好,重新躺回去准备接着睡,想起哥哥还在担心着,撑着身体想说自己没事,可嗓子哑的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你睡吧,不舒服随时叫我。”路怀安把杯子收起来,说,“睡衣给你放床头了,我出去做点工作。”
路怀勋看着他关门出去,这才换好睡衣重新躺下。
临合眼前,看见窗帘中间的细缝里阳光正好,应该是个大晴天。
路怀安在门外等了一会儿,再进来时路怀勋已经睡熟了。
外面是正午时分,屋里却昏暗得像深夜。
路怀勋服了药发汗更快,他迷迷糊糊的,无意识就要拉被子,被路怀安一把拦住。
从被子角那里看,汗已经浸湿了睡衣。
路怀安怕他身上汗气太重又要着凉,准备再给他换一套睡衣。刚试着扯了扯,发现他的手正压在腹部,能看得出来用了很大的力气,只要稍微想挪动他的手,人立马就要挣扎。
意思是这里也有伤。
路怀安觉得自己心里发堵,有满腹的话要问。
想问伤。有胸口的、胳膊的、腹部的,还有他看不见的地方,包括这莫名其妙的高烧。
想问钱。他倒不在意钱的数目,他只想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能让这么多年没动过那张卡的弟弟突然刷走这么多钱。
还想问这次回来会待多久,未来怎么打算,总不能一辈子在军营里。
然而大多数问题,他问不出口,弟弟也不可能说实话。
……
路怀勋再醒时已经到了傍晚,烧退了,可身上高烧带来的酸疼感还在。整个左臂像灌了醋一样,比单纯的疼还要难受。
哥哥就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见他醒了,把腿上的电脑放在一边,“醒了?有没有胃口吃东西?”
他病得久了,也早就知道了自己左手的情况,可过去几个月以来,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感受到强烈的情绪。
哥哥那一个平和的目光看过来,把他身上有关雪鹰有关队长的全部担子都卸走了。
路怀勋不止是雪鹰的队长,对路怀安来说,就只是弟弟而已。
-
路怀安招呼阿姨给他下一碗清淡的面,自己借口要把邮件发完先一步出去。
路怀勋换好干净的睡衣,洗漱完,也跟着出去。
餐桌上摆着一碗蔬菜鸡蛋的手擀面。路怀勋一天没吃东西,退烧以后胃口恢复了一些,很自觉地拿起筷子吃面。
“爸、妈,还有嫂子、遥遥,都挺好吧?”路怀勋夹了块鸡蛋送到嘴里?
“嗯,都好。”路怀安回答。
“要是这面也是你亲手下的,可以直接拿去拍电影了,温情巨作。”路怀勋用牛奶润了润嗓子,想调节气氛。
路怀安没说话,还在猜弟弟的伤势。
他这样一只手拿筷子,另一只手垂在身侧,连按住碗的动作都不做,怎么也不会是轻伤。
路怀勋看他这个表情,主动解释说,“前阵子出去有个任务,昨天刚回国,还没来得及倒时差。”他想了想,补充道,“不舒服也是因为时差,都是小事。”
路怀安沉默半晌,问,“我看新闻上报道了塔那干维和的事,你是不是也在。”
路怀勋拿筷子的手一顿,挑出一根面条,一圈一圈地往筷子上缠,没有回答。
“维和部队后来执行了新任务,有关两个被绑架的中国孩子。”路怀安继续说,“新闻上说得很详细,但没有提你们的名字。后来我收到了账单,看到交易地,就猜想你是不是也在塔那干。”
从回国以后就再没有人跟路怀勋提过塔那干,每个人都默契地想把那段记忆从他这里抹掉。
这几个月仿佛从时光机里偷来的,很多次他早上醒来,都觉得塔那干的故事不过就是昨天。
原来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连新闻通稿都已经公开。
不过也是,肖洪东的葬礼、授勋仪式,这么多繁琐的手续流程都走完了。
只有他一个人被时间忘在外面。
路怀勋胸口像有什么东西堵着,缓了缓,才说,“爸妈那边……”
“我没说,都瞒着呢。”
筷子把面条夹断了,夹成一个小堆,却不想往嘴里送。
沉默了半晌,他模棱两可地答,“那里面有没有我,都是好事。”
相当于是承认了。
这个问题在路怀安心里问了无数遍,他甚至把全网能找到的新闻镜头都翻遍了,从没见过弟弟的哪怕一个侧影。
心里直觉有他,却更希望没有,尤其是看见新闻最后说牺牲了一个战士。
万幸那个英雄的名字不是路怀勋。
英雄很伟大,可真放到自己亲人身上,只希望是平安。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路怀安压下情绪,转移了话题。
“明天吧。”路怀勋低声说,“我这次的假期长,能待到年后,明天就回去陪陪爸妈。”
路怀安低头在沉思,他总觉得这每一句都不是完全的好消息。
他们部队的年假是四天,要是没什么事,不会无缘无故放他回家这么久。
“四年的年假攒一起,连本带息凑出来的。”路怀勋主动在解释。
他嗓子还是很哑,多说几句话就要喝水。
路怀安知道他不可能说实话,也没再逼问他。
路怀勋勉强多吃了几口以后明显放慢了速度。
路怀安看出来,直接说,“不想吃不用勉强,想吃什么别的我去买。”
“不用,饱了。”路怀勋放下筷子,“你回公司吧,让阿姨也回家,不用都在这看着我。”
他站起来,没注意桌角撞上左手,转过身子忍了一下,长长喘了口气。
哥哥走后,房子里更显冷清。
以前每次见他都要开玩笑,这次受伤以后,反而更喜欢一个人待着。
路怀勋打开电视找了个热闹的综艺,坐在沙发上发呆。但很快,左手灼烧般的感觉夺走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最初是像被什么烫了一下,麻的感觉一点一点往上爬,然后才是火烧,酸,胀,更疼。
这伤的脾性也是时好时坏,反复无常。
明明出院前已经好些了,不活动左手就没太大感觉,这一发烧又像回到起点。像有千万根细针埋在神经里,不要说活动左手,就这样安静忍着都有些勉强。
耳边是电视里的笑闹声。房间里似乎熏过藏香,不太浓,是一点点檀木沉香的味道,哥哥喜欢这个。
路怀勋想起小时候,因为妈妈信佛,家里常备着长短的藏香,哥哥经常去偷回来在自己房间烧,说好闻。
后来哥哥因为这个挨骂,他还嘲笑哥哥没出息。
那时候没觉得这东西有什么好,现在闻起来才觉得安心。是很清淡的味道,却跟家这个概念连在一起,让人觉得难忘。
好像嗅觉在感官里虽然最迟钝,却是最深刻的。
伤痛,焦虑,都被这一点嗅觉抚平。
他侧靠在沙发上微合着眼,竟然就这么再次睡着了。
人再醒时已是深夜,脖子后背一片僵硬的酸疼,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起来洗了个澡,缓步进了客房。
这个房子是他高中那年买来方便他上学的,后来路怀安偶尔应酬太晚,不想回家打扰爱人睡觉,就住在这里凑合。
但说到底哥哥已经结婚生子,平时不会住在这个冷清的地方。
重新躺回床上,才后知后觉地听见手机在震动。
是个没名字的陌生号码,但看号码的规律,应该是从雪鹰打来的。
路怀勋定了定神,按下接听。
“队长。”是彭南。
路怀勋嗯了一声,这才发觉嗓子还很哑。
“到家了吗?”
彭南那边风声很大,路怀勋闭着眼,几乎能看见基地晚训解散时的画面。
“还没,在我哥这儿。”
彭南在问,“这两天,怎么样?”
路怀勋压着声音的不稳,说,“挺好的。”他笑了一下,“你这算回访吗?出院也不放过我。”
他有意叫彭南听出自己很好,故意把音调抬起来,为了润喉,又走出去倒了杯凉白开。
彭南将信不信,交代道,“再发烧一定要告诉我,左手要是疼也告诉我。”
路怀勋左手垂在身侧,轻轻笑着,“我马上就要回家,你能不能别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