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他整个上半身已经几乎不能再做大幅的动作,深到骨头的疼痛,即使吃下止疼片也见效甚微。
可他不想提这些,甚至于选择独自咬紧牙关,不愿露出一点软弱之态。
是身为雪鹰队长的尊严,也是他一身铁骨的直接交代。
他们跟彭南在西北的破楼角汇合。
这里距离交战远,火力没有那么激烈,是彭南开发出来的一处避静。
等他们两个顺利进屋,立刻有人把门层层抵住,路怀勋甚至注意到,一楼两侧埋伏了很多高能炸弹,一旦有人试图攻楼,这些足够楼里的人保命。
这是彭南作为一个特效队员的心计和对战场的警觉。
“坐里面,让他给你看看。”彭南扶住邵言,拉过另一个袖口别着红十字的人扔给他。“放心,应该没大事,看起来没伤到骨头。”
他身后的同事接过邵言,架着他往里走。
路怀勋如释重负,人晃了晃就要往下栽,幸好眼疾手快撑住了手边的墙。
“诶你!!”彭南正要骂人,被他这一晃吓飞半条命。
路怀勋抓住他的胳膊,自己整个小臂一阵一阵地颤抖。
国内最顶尖的狙击手,全军最稳定的这双手,现在拎着狙击枪,却难以控制肌肉因为剧痛不自主的轻颤。
路怀勋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缓声问,“有办法缓解么?”
彭南咬牙就要发飙,路怀勋忽然脸色一变,痛苦地闭上眼,一声压抑过的轻呼清晰地传进彭南耳朵里。
因为剧痛的源头在胸腔,路怀勋连弯腰的动作都做不下去,整个后背直挺地滑坐在地上。
那一刹那,彭南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路怀勋说过的一句话。
拉栓上膛的时候,他意识里是有优先级的,第一是任务,其次是战友,最后才是命。
第55章
他直着靠在墙上,低着头,疼得肌肉痉挛,整个胳膊都在抖。
“路怀勋!”彭南扶住他,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探他胸腔的情况。
手刚刚碰到的瞬间,路怀勋身体再次绷紧,脖子上的青筋凸出一个骇人的高度,张张嘴,艰难地说,“别碰我……”
彭南握住他的手,轻声劝道,“你坚持一下,我需要知道你现在的情况。”
路怀勋偏过头,反复闭了两次才睁开眼,说,“你给我十分钟,缓缓……”
冷汗一滴落在彭南手上,他心里一酸,“我不碰你了,你形容一下什么感觉。”
“疼,”路怀勋的声音越来越轻,“就只是疼……”
彭南还想在说什么,路怀勋忽然再一次闭上眼,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冷汗一下子爬满整个脸颊。
“路怀勋!!”
他疼的位置在肋骨,彭南能做的缓解措施很少,在这样的战场上,竟然也只有注射止疼一种。
彭南把胳膊垫在他脖子后面,他头一垂靠在彭南肩上,喃喃道,“十分钟就好,你叫我……”
十分钟,对于路怀勋这样的伤员来说远远不够。
可还没等彭南叫他,他已经挣扎着自己醒了。
“小邵呢……”声音被疼痛磨着,哑得没发出几个音。
“伤得不严重,你放心。”彭南知道他担心什么,赶紧答着。
路怀勋嗯了一声,攥紧拳头,努力清了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虚弱,才抬手压住耳麦,“各组汇报进展。”
他听完各组的情况,简单调整了一下部署,最后拨回对裴立哲的单线频道,说,“老裴,给你我的位置,你过来接一下……”
彭南按住他的胳膊,“你还要去哪儿?!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路怀勋说,“大战在即,我这个指挥官,不能缺席……”
彭南立马接道,“我把蒋启叫过来,你就在这里指挥。”
路怀勋笑笑,没说话。
彭南顿时急了,“你路怀勋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我他妈还没做好给你盖国旗的准备。”
他眼前酸涩,有什么就要往外涌,深吸了口气,哽咽地接着说,“我是医者,见过的生死够多了,路怀勋,你别逼我。”
路怀勋罕见地顿住。
考虑好的说辞就在嘴边,忽然都说不出来了。
“彭南……”路怀勋长长地喘了口气,“没有人比我更想活着……”
“可总有一些东西,比命重要。”
房间里并不静,有外面接连不断地枪炮声,也有里面别的伤者此起彼伏的痛呼。
可随着路怀勋的声音,周围竟然突兀地飘起几分说不出的静谧。
彭南没有立刻说话,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觉得自己被说服了。
这世界真他妈疯了。
然而战场没有给他再犹豫不决的机会,只是一个瞬间,机枪扫射的声音暴起,耳机里同时在喊,“趴下!外面有人要硬闯!”
手雷轰然响起,预兆埋好的高能炸弹被接连引爆。桌子、箱子、甚至墙面地板,周围的一切都在晃,黄土沙石扑面而来,整个房间里弥漫着诡异的烟尘。
彭南呛咳了几声,隔着黄沙看见路怀勋艰难地在捡被震到一边的那把枪。
千钧一发,根本来不及有更多思考。
路怀勋一摸到枪,迅速换匣上膛,挣扎着就要起来。
彭南判断出眼前的形势不容乐观,立刻打开手边的医药箱,流畅地撕开注射器的包装,当即给路怀勋扎了一针。
“你他妈要是敢倒在这里——”彭南边推注射器边吼,“你他妈最好不敢!”
拔了针头,路怀勋立刻撑着墙壁站起来。
人还昏沉,脚步也虚浮,是咬着牙才勉强站直的。
“你——”
彭南一句话还没说完,爆炸声轰得在耳边响起,烫热的气流从窗口疯狂地往里涌。
他下意识回身挡住路怀勋,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自己也感觉不到疼了。
路怀勋瞳孔一变,推开他两步跨到对面墙边,把枪架在窗口,扳机压到底,全自动模式下弹匣很快打空了。
“你进去维持秩序!”路怀勋在喊。
彭南把医药箱踢到桌子底下,顺便捞了杆枪端在手里,一边跑一边回他,“再怎么说我肩上也是挂雪鹰的,现在枪杆所指,你让我进去躲着!?”
他把枪托立起来架好,瞄准目标砰砰两枪,守住了另外一边的小窗。
枪声爆炸声,屋里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伤员的惨叫声充盈着这间房子,火光影交织,硝烟味刺激着神经。
每一步每一秒,都有可能是天地之别。
每一秒都有人中弹,鲜血的铁锈味逐渐蔓延得更加浓郁,跟空气里的硝烟揉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
身后有一声压抑过的惨叫,彭南听到后动作一顿,子弹擦着他的耳垂脖颈飞过,当场飙了满脸的鲜血。
那声惨叫留给他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作为军医,救死扶伤是天职。
子弹飞过后,敌人的枪口又使他不得不握紧了手里的枪。
扣动扳机,裁决生命,这原本是持枪者的权利,
他胳膊上还挂着红十字,战地医生原本该洗脱于枪炮以外,唯一的立场只该是救人。
彭南凝眉换了个弹匣,又一串子弹精准射了出去。
夜视镜映射出远处的人影,一个个像被抽了魂一样猛地栽倒。
杀人,有时候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我支援正门,你注意安全!”彭南解决了右翼的敌人,朝路怀勋喊。
路怀勋刚好打光弹匣,退了两步倚在墙壁上,后背撞在墙边,忍不住皱了皱眉。
还是疼,连呼吸都疼,更别提连发模式下后坐力接连不断。
路怀勋低下头,按了按胸口的位置,满目脆弱被血洗得干净,冷汗冲刷着满脸的疲惫,啪地掉落在地上。
北面还没攻下来,一号目标巴希尔还没能击毙,另一个小朋友的尸首也还没找到……
任务还远远没有完成,他还不能死。
“彭南,你带前方那些人守住正门,其余有枪的人跟我从这边跳窗,侧翼压制。”路怀勋顿了顿,又吸了口气,很冷静地说,“再多撑几分钟,老裴会过来接应我们。”
频道里响起接二连三的应和声。
这样一个医者和伤员占了大多数的集体,这些战场上的弱势人群,竟然随着路怀勋的号令声集结起来。
耳边一阵滚轮的声音,那是坐在破旧轮椅上抱枪的邵言。
“队长,我也可以继续打。”
火光还在蔓延,如果说征战最初是为了共和国的一纸军令,那么如今被敌人围攻,尸山血海已经燃烧出这些战士最原始的意志。
赢得战斗,活下去。
彭南捞了架机枪压在门口,子弹成片地泼出去,命中率都是后话,火力压制的重点是让敌人抬不起头。
路怀勋的指挥天赋在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不到五分钟,所有还有行动能力的人被安排在划定好的火力口,借着机枪打出的压制,更多个连发的步枪枪口从楼角的各个方位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