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战场上,最值钱的当然是情报。”温彻斯特眯起眼睛微笑,“你们中国有句老话,一分钱一分货。免费送你的那条情报,准确度比不上别人真金白银买来的,这也合理,不是么?”
路怀勋眼神瞬间变化,里面是压不住的暴怒。
半秒钟后,路怀勋挥手推开温彻斯特,抬脚踹上他的胸口。
“为利益没有底线,你他妈不配做人。”
这一脚下去,路怀勋也身形不稳,却还是站直了。
温彻斯特后退两步,偏头咳了声,有些好笑地看着路怀勋,刻意没有还手。
“路,注意你的身份。到时候因为打死我这个没有底线的商人,不得已脱了你这身军装,不能再维护你那宝贝的信仰,值不值?”
“你最好谨记红线,别出现在我的任务名单里。”路怀勋轻压着胸口,急促地喘着气,“别让我有动手的理由。”
“别急着划清界限,我是正经生意人,你们在这异国他乡,免不了花钱买情报的时候。”温彻斯特慢慢地从手上的那叠订单里抽出一张,笑着挑了挑眉,“记好我的报价,下次按这个标准付钱,我一定知无不言。”
做完这些,他把军帽当作礼帽,摘下来放在胸前,缓慢地俯身行了个脱帽礼,转身而去。
他穿着一身正统的沙漠迷彩,配上颇有深意的微笑,做这套动作违和又突兀,透着无边讥讽。
路怀勋疼得几乎直不起身子,他抬起头,定在原地,眼睛里映出正前方的旗杆,一点最鲜艳的红色,跟左臂上的国旗交相呼应。
保护祖国和同胞的意义远超任何物质和精神嘉奖,可天平的另一边,沉重的誓言和责任也远超任何自我开脱。
他努力撑着邵言肩膀,眼眶通红,开口是有些哽咽的声线,“小邵……保护好思齐……”
邵言还没来得及回答什么,肩膀上的重量猛地一沉,没能抓住路怀勋倒下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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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思齐被裴立哲带到宿舍以后一直大哭着要找路哥哥,雪鹰的全体队员加上裴立哲叫来的“温柔”哥哥轮番上阵哄孩子,全军覆没。
最后还是他自己哭得筋疲力尽,才勉强睡过去。
裴立哲把邵言拉到走廊上,用下巴指了指隔壁,“怎么样了?”
邵言整夜没睡,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他摇摇头,低声道,“彭南说让他多睡会,有好处。”
裴立哲叹了口气,“我从军近二十年,认识路怀勋也有四五年了。这不是我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出任务,所以自以为比其他人更能理解你们雪鹰背后的意义。”
邵言没说话,一边听,一边把战术手套解下来,又慢慢缠上,仿佛在估摸自己的力量。
“我理解的战场,最凶险的是子弹战火烧及自身的几率。可这些天看下来,对你们来说这不是几率,是家常便饭……”裴立哲极为艰难地顿了顿,“只不过最凶险的位置,都是路怀勋在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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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战火逼近,偶尔有炮弹在附近炸开,发出震天的声响。
韩思齐哆嗦着从梦里惊醒,攥着手里一直没有放下的军牌,从床上蹦下来,哭着往外跑。
裴立哲吓了一跳,邵言手快一下把他拉住揽在怀里。
“找不到,路哥哥……”韩思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是不是,死了?”
一句话被他说得断断续续,连裴立哲都听得鼻子一酸。
“没有,路哥哥不会有事的。”邵言慢慢吸着气,怕被孩子听出不好的情绪。
“骗人!”韩思齐眼睛抵在他肩膀上,闷头大哭,“我都梦见了……”
邵言带着询问看了裴立哲一眼,裴立哲叹了口气,轻轻点了点头。
“你答应我不再哭,我就带你去看路哥哥,好不好?”
韩思齐哭声猛然停住,只剩偶尔控制不住地抽泣。他用手背抹掉满脸的泪,重重点头。
邵言抱着他站起来,推门进了隔壁的宿舍。
路怀勋安静地躺在床上,床边铁架上吊着一瓶药水。
彭南见邵言抱着小孩进来,无声地抛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邵言摇摇头没说话,感觉到肩膀又湿了。
“思齐?”邵言拍了拍韩思齐的后背。
他两只小手捂在眼睛上,嗫嚅道,“我没哭……”
彭南见这情景大致也明白了,他起身让开床边的位置,“你路哥哥没事,就是太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别吵他,能做到吗。”
邵言把韩思齐放在路怀勋的床尾,不着痕迹地把满是染血纱布的垃圾桶踢到一边。
韩思齐一边点头一边下意识想往路怀勋那边爬。
他折腾了一天,起先还端坐着看路怀勋,过了一会儿小身子一倒,沉沉睡去。
邵言给韩思齐盖了条毯子,听见身后彭南在问,“你们后来碰见温彻斯特,除了另一个孩子的事,还说什么了?”
邵言下意识握成拳头,“说钱,一条情报三百万。”
“疯了吧?!”彭南转过身,背靠着墙壁,“我这辈子加起来都还没赚够三百万,他一条情报就敢开这个价?”
“是啊,他还说,我们的任务和酬劳不成正比,为信仰卖命很可笑。”
邵言想起温彻斯特讥讽的嘴脸,甚至觉得队长踹他那一脚都有点轻了。
彭南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忽然笑了。
“你说他这么大费周章,不会是想拉路怀勋入伙吧?”
邵言一愣。
“先挑明了说工作酬劳配不上他,接着试图用战场的无力感毁了他的信仰。”彭南苦笑道,“下一步,温彻斯特是不是还要从战争贸易里分点利益的甜头给他?”
这么久了,邵言也是第一次思考温彻斯特的目的。从最初听说这个名字,邵言就先入为主地把他当作敌人,从他的行为里解读出无限敌意。
可围攻医疗组的不是他,轰炸生活区的不是他,绑架孩子的罪魁祸首也不是他。
温彻斯特大费周章步步为营,却从不正面进攻,只是一遍遍把他们暴露在最残酷的现实里。
被彭南这样一提,温彻斯特所有的行为又好像有了解释。
不点火不开枪,他在用最尖锐戳心的语言做武器,妄想毁了一个战士最坚定的信仰。
第42章
天黑前,夕阳的余光斜打进房间里,烘烤在路怀勋脸上。
他像连灌了几瓶烈酒睡在火焰山边上,口干舌燥,酒精烧得身体飘着,连胸腔里也是起起落落的灼热感。
强光照得他睁不开眼,耳边有熟悉的声音飘进来,人声不太清亮,一切都像隔着层水膜。
意识在慢慢恢复,但比听觉先复苏的是身体最直接的神经感官,真实的疼痛比梦里更强烈,跟呼吸连在一起,无休无止。
路怀勋闭着眼急促地喘了口气,嘴唇一动,低哑的声线磨出几个字,“小邵,给我口水……”
邵言怕他醒来嗓子不舒服,一直准备着温热的水就放在床边,听见他的声音,立马把水壶旁边的吸管拧出来送到他嘴边。
彭南一言不发地往他额头上摸了一把,低声问,“感觉怎么样?”
路怀勋一边缓慢地喝水,一边轻轻摇了摇头。
韩思齐趴在路怀勋床边,下巴抵在床上,却被他这模样吓得不敢靠近,一双含着热泪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半晌,带着哭腔叫了声,“路哥哥……”
稚嫩的声音一下唤起了路怀勋关于这场行动所有的记忆,包括温彻斯特后来说的那句,雷特组织手里有两个孩子。
路怀勋慢慢地睁开眼,大半个身子不怎么敢动,勉力抬起胳膊,把韩思齐脸上的泪擦了,揉进他头发里。
“哥哥怎么教你的……男子汉,不能哭……”
韩思齐已经听不进去这些话,他在用仅有的判断力思考,路哥哥这只胳膊看起来好像没有受伤。
他拼命抱住路怀勋的胳膊,比前一天在炸弹的冲击波里抱得还紧。
人尚年幼,太多黑白是非都难以分辨,但好坏真心是天性的表达,韩思齐已经本能地信任这个把他带离噩梦之地的路哥哥。
“没事了,没事了……”
他这样的反应看得路怀勋心里酸涩,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绑着的固定带,努力往他身边靠近了些。
路怀勋这一动,绷带下面立刻渗出血来,炸开一处一处的殷红。
冷汗趴在他鬓角处,没过多久就成滴落下来。
彭南在旁边几度想按住路怀勋,可看见韩思齐泪眼汪汪地抽泣,又不忍这时候过去煞风景。
情绪堵在胸口,剧烈的疼痛又横在正中央,路怀勋有些喘不过气,却不敢用力呼吸。
“别动。”彭南见他伸手要往胸前压,突然出声拦他。“肋骨伤最怕二次伤害,真疼得厉害就放缓呼吸。镇痛要控制剂量,你先自己克服一下。”
路怀勋轻轻点头,闭上眼努力调整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