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经过这一战后,他心里更加没底,于是不敢再惹彭南,顺从地点头。
  -
  尼军摸不准交手方的身份,只觉得不像亚加纳当地的政府军,于是一时半会没有发动第二次攻击,倒是给了他们足够的撤离时间。
  他们贴着山体行走,借着大山的天然保护,隔开了更远处的炮火声。
  路怀勋开始还能勉强自己走,到后来药劲散去大半,也不愿意再打针,被邵言半扶半推着往前行进。
  “我身上流着一部分你的血,现在又靠着你把我从火坑里往外拉,这要是在古代,拜把子都是轻的。”路怀勋故意说。
  “还有不到两公里,队长你省点力气,坚持一下。”邵言无视了他那句自我打趣。
  “彭南没跟你交待么,说说话有助于转移注意力。”
  路怀勋喘了口气,先前被麻痹的疼痛愈演愈烈,不仅伤口疼,头也昏沉,像有小锤在太阳穴砸着,无休无止。
  邵言沉默了几秒,换了个手扶他,正了正背后的枪,“那你别说了,听我说。”
  路怀勋认真地点头微笑,倒是很好奇邵言能说出什么故事来。
  “那年我考雪鹰的目标,就是冲着狙击手来的。”邵言挑了个话题,“在军校的时候就听说你了,后来毕业一心往雪鹰考,就是想见见国内最顶尖的狙击手。切磋不成也能学点东西。”
  路怀勋失笑,好不容易想扯点别的话题,又被他绕回来了。
  “毕业就跑一线,还是特种的一线,当时差点被我妈打死。”邵言也不知道他想听什么,聊什么话题才能真的转移他的注意力,就东拉西扯地说着,也没个主题。
  “你怎么说?为人民服务?”
  邵言脸一红,那时候一腔热血,吊着嗓子说这句话觉得倍儿有气势,现在穿行在真实的战场里,只觉得当年象牙塔里的自己并没参悟到这其中的意义。
  “还行,咱们也算把这句话付诸实践了。”路怀勋用力地笑了一下,“算是我把你骗来的,怎么也得对你曾经的梦想负责吧。”
  -
  他们绕过山体,碧蓝的大海就在眼前了。
  孟旭带着队伍在工厂车间整顿休息,路怀勋则从侧门上了二楼。
  他已经没有了思考的力气,全凭一点意志撑着往前走。到了厂房里,脸色一变,笔直地就要倒。
  孟旭和邵言同时拉住他,撑着他的全部重量慢慢把他放下,靠在墙边。
  他甚至难以支撑自己坐着,稍微一动又要往前栽。
  伤口肿胀,皮肤烫得要命,他半闭着眼,意识还在,只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躺下,让他躺下。”彭南有点急了,“你去再给冯将打电话,这种伤变数太大了,直升机越早越好,哪怕就早一小时,都有可能天翻地覆的差别。”
  路怀勋只觉得身上烧得难受,高温把各种感官都放大了。右腹的伤口一刻没停过,牵连着整个腹部都滚石般的疼;有风的时候,浑身彻骨的冷,身体像不受控制,胳膊抬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任人摆布的感觉对路怀勋来说十分不好受,但他意识还清楚的时候记得身边都是战友,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脑的昏沉好了一些,周围的声音也开始簌簌地往他耳朵里钻。
  应该是孟旭的声音,粗犷洪亮的,说着什么特殊情况要直升机提前的事。
  路怀勋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艰难地睁开眼,哑着嗓子叫他。
  “队长?”孟旭一惊,看见路怀勋竟然醒了。可这边跟冯明磊的电话正说到关键,卫星电话分秒都是人民币,一时间不知道先应付哪边。
  “电话给我。”路怀勋替他做出了选择。
  彭南低头检查路怀勋的状态,邵言在旁边看着,谁都没想接这个话茬。
  半分钟后,路怀勋放下电话,费力地咳了两下,“给我口水…”
  邵言解下水壶,把吸管立起来,递到路怀勋嘴边。
  他喝得很慢,输了那么多液,他不是真的有多渴,只是在用水耐心地润着嗓子。
  其他人听不见电话的内容,从路怀勋偶尔嗯了几声中也猜不到冯明磊都说了些什么,只能等着他的后话。
  半晌,他终于停下来,抬眼扫视了一圈,叹了口气。
  “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但不能这么做。”他声音没好多少,听起来说得十分困难,但还在坚持说着。
  “雪鹰是剑,是枪,是武器。唯独不能是共和国前行的牵绊。”他虚弱地笑了笑,“保证共和国外交立场的前提下,原本的行程是最佳方案。做任何临时调整,都有可能迫使外交介入。”
  “可是……”孟旭眼神里像有火在燃烧。
  “外交介入,矛头转移,战争升级,甚至有可能,硝烟飘到我们的土地。”路怀勋忽然停住了,脖子上立起青筋,整个人绷直了身体。
  周围的人一急,“队长!”
  他摆了摆手,剧痛的顶峰过去,他沉重地喘息着,努力稳住呼吸,继续说道,“这里会保护你们等到四天后,试验组会安全回国,国家立场可以维持中立,这就够了。”
  武器钝了断了,还会有千千万万个站起来。
  但国家立场和外交面貌不同。
  “当然,我也会努力,再陪共和国战斗下去。”他闭眼一笑,“但为了一个我,冒这么大风险,不值得。”
  第19章
  这种级别的境外任务,涉及到的国家组织甚广,又牵扯两国交战,雪鹰和试验组虽然本意不在参战,却也不得以动用了军事武器。
  外交最忌讳干涉别国政治,行动性质也因雪鹰的参战发生变化。
  而这将意味着,共和国官方会完全抹掉这次任务,所有的细节、消耗、战损、甚至是牺牲,都会消失得干干净净。
  在场的人都深知这个道理,也在来之前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可是听路怀勋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从感情上,任谁都没法承受。
  周围是深深的寂静,路怀勋睁开眼打量了一圈,努力牵动嘴角,“打个比方而已,都别这么愁眉苦脸的。”他费力地缓了口气,“我命硬,死不了。”
  “行了,你省点力气,别说话了。”彭南打断他,低下头整理急救包掩饰眼角的湿润。
  路怀勋其实已经累极,该说的该做的也都完成了,也就顺着他这话偏过头,安安静静地闭上眼。
  伤处反复感染,已经不只是疼了,炽热的温度像要把什么融化似的,从伤处开始,蔓延至全身。
  人疲惫,却难受得睡不着,光是躺着都有些难熬。他侧了侧,稍微蜷缩起身体,让更剧烈的疼把磨人的灼烧感压下去,他反而好受一些。
  他深深地喘着气,一下轻一下重,时而忽然屏住呼吸,听得出在艰难地忍痛。
  没有人说话,眼下的气氛,他们心口全都堵着,说不出来话。
  “小邵。”最先打破沉默的仍是路怀勋,他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看起来刚刚缓过一阵。“还剩几天了?”
  邵言默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自己昏昏沉沉,以为时间过了许久。
  然而外面太阳刚刚落山不久,这一天都还没结束。
  “三天。”他撒了个谎。
  路怀勋嗯了一声,手压在伤口旁边,无意识地使着劲。
  “抗生素在起作用,说明感染的并不是特殊菌种,这是个好消息。”彭南忍不住开口,他说得很慢,是在耐心劝他。“难受是因为你在发高烧,我已经用了退烧针,晚些时候你就能舒服点。你别考虑其他的,天塌了也有我们扛着。”
  路怀勋听得朦朦胧胧的,倒是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无声地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到了晚上,他体温果然降下来一些,人也有了些精神,自己撑起来靠在墙边坐了一会儿。
  “给我点吃的。”难受的时候,各种感觉都被痛感压着,这稍微缓过来一些,第一反应就是饿。
  邵言从包里拿了两根能量棒撕开递给他。
  路怀勋以前吃这玩意的时候,总是嗤之以鼻觉得太甜,如今病得连味觉都麻木了,连吃了两根嘴里都没留下什么味道。
  “都没事吧?”他问。
  邵言摇头,问他用不用叫彭南上来。
  为了不露出破绽,他们只能轮流上来守着他,还跟试验组成员撒谎说路怀勋守在工厂外圈,所以才一直没现身。
  “不用。”路怀勋觉得自己目前的状态还可以,但同时心里又清楚,感染没能解除,再怎么退烧都治标不治本,减缓的症状都是暂时的。
  “把孟旭叫上来吧。”他说。
  孟旭三两步跨上来,见路怀勋醒着,意识精神都还不错的样子,眼睛一亮。
  “彭南那小子平时看着不怎么靠谱,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他眉头也开了,整个人乐呵呵的。
  “靠不住也得靠,我有别的选择么?”路怀勋轻轻笑道。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