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本就亲缘薄浅的丁篁对梁兀声其实是抱有亲近心思的,奈何婚后不久梁兀声就生了病,有梁嘉树的叮嘱在前,丁篁后来自己的状态也越来越低迷,于是很少再和老人家有过接触。
  这次蓦然接到疗养院的电话,得知梁兀声自残的行径已经不止一次发生了,但这么多年丁篁从来都不知道,一时只感觉恍惚莫名,有些缓不过神。
  没过多久,轿车缓缓驶入疗养院的大门。
  丁篁和谈霄下车朝着中央那栋主楼走去,没走几步便遇到了赶来迎接他们的护理长,也正是昨晚给丁篁打电话的人。
  “梁先生、丁先生,两位这边请。”
  护理长引着他们一边向陪护病房走去,一边和他们简述梁兀声的状况:“昨晚梁老师打过镇定后睡了一觉,刚才醒来观察精神情绪都算稳定,不过还是一直念叨着要见梁先生。”
  迈上楼梯,护理长带着他们拐入一条长长的走廊,两边冷白色的墙壁让长廊显得幽深空寂。
  嵌在墙上一堵堵铁门在冬日黯淡的阳光下,莫名透出压抑阴森的感觉。
  走廊上安静异常,偶尔能听到铁门后面传来几声砰砰的撞门声。
  丁篁有些心慌,不由自主朝前面的青年靠近几步。
  领路的护理长回头朝他们抱歉地笑了下,说:“住在这栋楼的病人情绪都不太稳定,不过每个房间都有专人看护,两位别担心……好了,就是这间——”
  说着,护理长走到一堵铁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哗啦啦一阵金属磕碰的声响过后,门开了。
  丁篁跟着谈霄走进去,第一感觉是阴冷。
  这是一间背阴的屋子,独扇窗户正对大门,上午时间窗外反光一片明亮耀白,但没有一束光直射室内,所以反而衬得整个屋子越发暗沉。
  窗下就是病床,梁兀声正闭眼躺在上面,两边胳膊还被黑色的束缚带捆着。
  老人脸色青白,明明六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经满头白发。
  循着记忆中上次见到梁兀声的样子,丁篁感觉他一下子苍老太多,甚至让人有些不敢认。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床上的人慢慢睁开眼。
  浑浊眼珠扫到站在床边的丁篁后,先是流露出茫然疑惑的目光。
  丁篁心里一顿。
  梁兀声没说话,表情麻木地继续转动双眼,等望见丁篁身后的谈霄时,习惯性地继续看向下一个人,可目光移动到一半堪堪停住,又立马转了回来。
  盯着面前的人,老人一动不动无声看了许久。
  渐渐的,梁兀声眼睛越睁越大,空洞的眼底也慢慢生出了光亮。
  这几年受疾病折磨,梁兀声十分消瘦,窄长的脸颊上只挂着薄薄一层皮,此刻咧开嘴角撑起笑容,嘴边堆叠出好几层褶皱。
  他张开嘴,声音干枯沙哑,丝毫听不出当年身为歌唱家的气韵,反而带着一股兴奋又古怪的哭腔。
  梁兀声啊啊地叫着说:“梁霄……你终于来了!”
  丁篁莫名感到一阵心揪,错身给谈霄让出位置。
  谈霄配合地走上前,站在床边垂眼扫视梁兀声的胳膊。
  之前自残的划痕看起来不算深,但裸露在外的伤口很长,看起来足够唬人。
  “怎么把自己划伤了?”他模仿着梁嘉树的语气问道。
  梁兀声紧紧盯着谈霄,脸上笑得有些痴傻地说:“想、想儿子。”
  谈霄拉了把椅子干脆在床边坐下,陪着老人说了几句话。
  一旁的护理长见梁兀声能正常交流对话,观察情绪也没有要变得极端的趋势,于是给他解开了束缚带。
  “那你们先聊,有什么事可以按床头的呼叫铃,外面值班的人听到会立刻过来。”护理长说完转身走出病房,给他们留出单独说话的空间。
  梁兀声抬起手,让谈霄搀着他起身坐到轮椅上,单薄胸膛上的骨架随呼吸上下大幅度地起伏着。
  缓了几口气,梁兀声旁若无人地摇动轮椅,独自转到窗前,两眼专注地望向停在外面枯枝上的麻雀,出神表情仿佛被吸引全部注意力的孩童。
  丁篁和谈霄对视一眼,心里猜测梁兀声的病应该已经发展到了中重度,喜怒无常,且心智退化明显。
  就在房间陷入一片安静时,梁兀声看完麻雀转回头,目光再次扫到丁篁。
  老人眼神十分迷惑,抬手指着丁篁转向谈霄问道:“他是谁?”
  没等谈霄开口回答,梁兀声又忽然皱紧眉头,一脸烦躁厌恶地说:“快出去,这里不让别人进来,梁霄你快给我赶走他!”
  说着,梁兀声随手抓起窗台上的花瓶,眨眼间狠狠朝丁篁掷去。
  眼前一花,塑料制品摔在自己脚边,炸开一声崩裂的脆响。
  丁篁吓了一跳,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眼看梁兀声脸颊憋得通红,又要开始闹脾气,不依不饶地嘶喊着让谈霄把人赶出房间。
  见状,丁篁短暂地和谈霄对了下眼神,自己转身暂时退到门外。
  借着墙壁的遮挡,他悄悄支起耳朵,听到屋内谈霄渐渐把老人情绪重新安抚平稳。
  不过隔着一段距离,有些听不清两人在小声说着什么,没过多久,丁篁却忽然听到“咚”的一声闷响。
  心里一跳,他连忙探头向里面望去。
  结果看到原本站在轮椅旁的青年此刻侧倒在地上,整个人背对着他,佝偻腰背呈现出半蜷缩的样子。
  而梁兀声稳稳坐在轮椅上,刚才一脸亲呢依赖的样子完全一扫而空。
  老人背着光面色发暗,垂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地上的人,目光冰冷像看一团死物。
  正当丁篁想立刻冲进去时,眼角忽地一动,定睛发现是谈霄用背在身后的手掌,朝他几不可见地轻微摇了摇。
  按捺着胸膛里快速跳动的心脏,丁篁屏息靠墙,静静看着屋内。
  只见梁兀声摇着轮椅凑近,抽出别在轮椅侧面的拐杖,先是戳了戳躺倒在地上的人。
  紧接着,那根雕龙攀凤的紫檀木棍,携着一股劲风狠狠打在谈霄腿上。
  “再给我装!”
  梁兀声破口狠声骂道。
  第66章
  “还没打你,轻轻碰一下就倒了,装什么装?”轮椅上的老人面沉如水,以睥睨的姿态盯着地上的人,冷肃目光中满是严厉审视,“让你只练三个小时的发声已经算是体谅你了,结果你还敢给我偷懒?”
  丁篁微微咬着下唇,没敢轻举妄动,不动声色地靠着门边默默观察。
  梁兀声抽完那一棍后,摇着轮椅慢慢晃到病床旁,拈起床头桌上杯子里的吸管,动作娴熟流畅地衔进嘴里,然后凭空做出用打火机点烟的动作。
  他眯缝着眼睛,吐了口并不存在的烟雾,没有看依旧倒在地上的人,而是望着虚浮半空凉凉开口道:“现在我对你要求严格,都是为了以后你站上舞台时不会被人看笑话,你是我梁兀声的儿子,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呢?”
  老人沙哑粗噶的声音在空寂房间内幽幽回荡,他说:“总有一天,你要成为一代当红歌星,站在舞台上,替我把那些没唱完的歌继续唱下去。”
  梁兀声转到谈霄身边,从轮椅上半俯下身凑近,伸手卡着青年下巴说:“梁霄,你记住,这是你生下来唯一的作用,如果有一点达不到我的要求,你就什么都不是,明白吗?”
  没等到地上人的有反应,梁兀声直起腰,眼神轻蔑地把手中吸管弹到谈霄身上:“废物。”
  轮椅转了过去,梁兀声背影冷硬,声音阴沉地开口说:“再加练三个小时,这次要是让我发现你有一秒钟偷懒,梁霄,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说完,梁兀声自己转去窗边,望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没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动,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正当丁篁开始疑惑倒在地上的青年为何迟迟没有动静时,视野中那道背影忽然抖了一下,接着谈霄缓缓坐直身体,扶着脑袋晃了晃,然后从地上站起身。
  青年低着头,动作不甚在意地拍了拍粘在衣服上的灰尘,拍打声音吸引了梁兀声的注意。
  老人扶着窗台回过头来,望见好端端站在空地中央的青年,神色明显一怔。
  苍老脸上滑过略显迷茫的神情,之后没过几秒,面部线条舒缓下来,恢复成平日如常的样子。
  仿佛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他一边摇着轮椅朝谈霄靠近,一边聊家常般温声问道:“小霄,你跟那个丁篁告白,他答应你没有?你想参加的那档节目制作人我已经打过招呼了,等会把他的联系方式推给你,之前你不是说要利用丁篁脸上长的红斑搞搞噱头吗?”
  一席话说到后面,站在门外的丁篁双眼不由自主睁大,只感觉脑内“嗡”的一声。
  当年那档选秀音综,让他戴着面具上台……难道不是节目组的主意?
  屋内梁兀声还在自顾自地说道:“不过你也看见了,有人脉才好办事,之前你频繁回学校跟着那个丁篁,一直想和人家制造偶遇机会,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结果你连我给你介绍的饭局都敢推掉,还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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