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相比起日日在我这点卯的玩家,林塞露面的次数却意外的少。
  自从上次从我的马车上下来回旧教堂之后,他就像失踪了一样,再一次销声匿迹。能证明他存在的,可能只有村长案头消失的公文,以及小镇上井然有序的治安队。
  作为圣光裁决所在魔王镇上的驻守者,林塞要负责的包括但不限于治安、司法、裁决等等。而且,身为唯一的领导者,很多决策是没有他点头就无法执行的,他在史莱姆矿洞里被困——“出差”了半个月,可想而知,积累的工作量能多到何种恐怖的地步。
  我知道他的忙碌,更没兴趣掺和进圣光裁决所那一堆破事里,也就默认了他的不见人影。
  只是没想到,当我去上一次的酒馆时,酒馆老板朗姆,带给了我另一个不一样的解释。
  “——你知道吗,醒冬鼓被人划坏了?”
  他正忙着用肥嘟嘟的手指蘸着口水数钞票,还不忘见缝插针地抛给我这个大新闻。
  “醒冬鼓?”我差点没把手里的账单摔地上。我是来结清上一次车夫欠下的酒债的——当时我说,所有的酒钱我结,这个老小子丝毫没跟我客气,进门就嚷嚷要开最贵的酒。
  好在朗姆多留了一个心眼,这不是他心地善良,热衷替每一位顾客省钱,而是车夫之前还欠了一屁股烂账没结清,他怕他喝得太多,赖账不给,真能把他的酒馆喝倒闭了。朗姆于是给他端上了最贵的酒——最贵的酒瓶子,里面灌的其实还是最劣等的蒸馏酒精。
  幸好车夫是一点没喝出来,他仰头一口,还不忘称赞一句好酒,紧接着,他就被里头的酒精给放倒了。
  朗姆和我算账算了那么久,是因为他觉得昂贵的酒瓶子也该算钱。“要不是我替换了里面的酒,你要付的钱可就远远不止这些了!”——但他狮子大开口,要的价格和我理论上要付的相差无几。我是主顾,又不是冤大头,直到几天前才让他松口。
  谈不拢的价格是一码事,小道消息又是另一码事。
  醒冬鼓代表的意义太重大了,尽管知道着多半已经发生,我还是忍不住确认一句:“出事的真的是醒冬鼓?”
  “千真万确。”收到一大笔钱的朗姆心情颇好地冲我挤眉弄眼,看在钞票的份上,他又好心地多吐了一点消息:
  “而且啊,醒冬鼓被破坏大概率有一段时间了。”
  “……那个仓库,你又不是不知道!每年过完节就把所有的道具堆里面,又没人值守,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出的事?”
  “说不定啊,醒冬鼓去年的时候已经坏了。前些天不是筹备醒冬节吗?村长才喊人重新开了仓库,好家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醒冬鼓上豁了老大的一个口,黑洞洞的,可吓人呢!”
  “那可真不是一件小事。”我喃喃地说。
  朗姆:“小林塞不是回来了吗?这段时间,他在忙的就是这件事。等再过两天,镇上就要开湖心大会了。”
  他所说的湖心大会,就是我们这里的一种议事方式。
  ——所有人聚集到湖心广场上,由村长宣告通知,到场者集体投票决策。但这几乎要发动镇上的所有居民,庄重程度几乎与节日等同;所以,只有在某些特别重大的事情上,这项古老的习俗才会被我们庄而重之地请出来。
  比如天灾地祸,比如杀人凶案。
  醒冬鼓寄托着庆典的重要意义,肯定也够得上这个标准了。
  “可是,怎么会有人破坏醒冬鼓呢?”
  “这个吗,当然是魔王又要醒来了吧?”朗姆哼着歌靠回吧台后面,“马上就到醒冬节,魔王一定会千方百计阻挠庆典的举办的。”
  “……”我想说魔王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想还是又忍住了。
  毕竟朗姆说的,也能代表魔王镇绝大多数人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想法。
  谁会、谁最有动机去破坏醒冬鼓?
  当然是亟待苏醒的魔王。
  因为醒冬节的来历,它的起源,其实并不像我和玩家概括式说的那么简单。
  醒冬节的醒,包含更多的也是威慑、震慑的意思。漫长的冬季,当人蜗居在房子里时,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就出来了。
  开春恢复劳作,首先就得把他们送回去。
  醒冬节飞艇环镇一周时,所有人挤挤攘攘地跟在后面抢糖果,恰好能让热闹的人气踏遍冬季荒凉的每一寸土地。抢到最多糖果的冠军会敲响醒冬鼓——那面鼓自然也不是给没有睡醒的镇民听的。
  骷髅、亡魂、僵尸,这都是传说中魔王操纵的大军。
  鼓声敲给游荡无依的亡魂,相传这样能驱散它们。这是威吓鼓,也是送行鼓,让冬日的邪祟不要来侵扰春日的住民。
  所以,哪怕并不是魔王本人要醒来,仅仅是在它座下跑腿的走狗,也都一定会尽心竭力阻止醒冬鼓被敲响的。
  我就这么带着一耳朵小道消息和干瘪的钱包回到了图书馆。
  这就是朗姆的不好之处,他极其热爱人云亦云,任何捕风捉影的猜测,哪怕谣言,都能被他添油加醋地说的有鼻子有眼。他还极其热爱听墙角,在这里说过的话,没有一句能不落到他耳朵里的,比如他先前分享给我的情报——我一听就分辨出,这一定又是哪一桌酒客喝上了头,拍着桌子讲出的猜测。
  从“醒冬鼓被破了一个大洞”后面,包括林塞的忙碌、湖心大会再举行,都是朗姆自己想象出来给我编的了。
  但这也不能说不符合猜测,至少大概率即将发生。
  因为惦记着醒冬鼓,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都轻微的心不在焉,但我也只是担心而已,并没有料想到这件事能和我实质地扯上联系。
  我原以为我对醒冬鼓被破坏的最大贡献,就是等湖心集会的钟声想起时,去湖心广场上投下那一票;可到了傍晚,一群意想不到的人却敲开了我的门。
  “……你的意思是,我被人目击指控为破坏醒冬鼓的第一嫌疑人?”
  我有点不可思议。
  明明眼熟的词句,拼凑在一起却是一个完全听不懂的句子。
  在我的对面,林塞、村长率领着一群老牧师,浩浩荡荡地堵住了我的门。
  ***
  ——第一嫌疑人。
  我感到一丝啼笑皆非。
  可在我面前的人,林塞和村长,神情表明他们的态度不似作伪,这句话是认真的。
  他们身后还有一队由牧师、治安人员和实习骑士组成的队伍,水泄不通地围堵在出口。
  “破坏醒冬鼓,我有什么好处,”最后我只能摊手,“……魔王会给我发工资吗?”
  “我们也知道这个,但毕竟有人指控了你。”村长平和地颔首对我,“你放心,只要有任何能洗清你嫌疑的证据,我们是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居民的。”
  “所谓的‘好处’你说过了,”林塞横插一嘴,“假如你就是魔王的下属呢?”
  村长极快地拍了他一下,这个小动作发生在两人身后,但并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林塞不说话了,村长则干咳一声:“……那么请问,林先生,1月9日,你在哪里?”
  我刚想说自己当然在图书馆,但听到这个日期的一刹那,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1月9日。
  以往正常时候,我当然在图书馆;可偏偏是那个晚上,我出门了。
  ——正是玩家体力耗尽、晕倒在草丛的那一天。
  “……”我有些无奈,感受到命运阴差阳错下的巨大巧合。世界好像和我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我应该争辩吗,说自己那天出去其实什么都没有做?但这听起来也太像假的了,而为了把晕倒在路旁的玩家扛回农场听起来也同样没好到哪里去。我到底为什么要出门?有那么一个瞬间,我自己都搞不懂自己在那个晚上的所有想法。
  “所以,的确是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见了我?”最后我只能这么确认。
  “是,”村长说,“他说你出现在的仓库附近。”
  “我可以知道,这个人是谁吗?”
  答案显然是不可能,林塞十分铁面无私地摇了摇头。图书馆外,牧师和骑士围成一列,像一圈无可撼动的铜墙铁壁;而图书馆内,在我面前,林塞的盔甲寒光闪闪,一只手始终紧紧地按在铁剑上。我摇了摇头。
  “好吧,我就跟你们过去。”我说,“不过事先说明,我没有破坏过醒冬鼓——现在离开,是遵循接受监管原则。”
  林塞微微地眯起眼:“所以,那天晚上你的确出门了,对吗?”
  村长又在后面拍了他一下。“我知道,我们当然知道,”他说,“只要能查到别的证据,或者有新的嫌疑人,你随时可以回来,我保证。”
  我点了点头,站起身。路过门口时,林塞这个棒槌还追问我:“要关门吗?”
  我轻轻回头一眼。
  “不用了,”我说,“现在关门,晚点过来的人不方便,……何况,有人有我的钥匙。他会替我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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