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生活日常 第38节

  另一人接话道:“谁说不是呢,我说要不戴个蓑帽,我娘子非说今日必无雨,我就不该听她的,我这腿少时受过寒气,要变天前便会奇痒难耐,昨日我就觉得痒了,我娘子非说我是起了疹子才痒的。”
  大家怕书袋的笔墨湿了,纷纷把书袋抱在怀里躬着身子替书袋挡雨。
  只有辛盛前日被妹妹拉着试过,这油布做的书袋,便是舀一瓢水泼上去,里面也不会打湿,便依旧把书袋挎在肩上站得笔直,还惦记着朝家人好友招手,示意他们别在这儿看着了,快找地方躲雨休息去。
  辛长平也快到上值的时辰了,便跟姜南星说了一声先走了,辛月想起来时路过一个茶馆兼卖早餐的铺子开店开的甚早,便说不如去那点壶热茶,等雨停了再过来。
  考场里本次的主考官瞧见下雨,怕影响今日的县试,忙出来到门后瞧情况,见一群考生躬着背脊似一群煮熟的鳌虾般,忍不住笑骂了一句:“有辱斯文。”
  他让跟在他身边的几个守卫的兵丁都去门口搜检考生,多开几条队伍,好快些检查完,不过还是嘱咐了一句:“虽然要快,但不能放松大意,可莫要遗漏了那带了小抄进来的,若考试的时候被巡考官揪出来,你我可都要吃挂落。”
  “是,大人。”几个兵丁应下来,跑去门外另开了几条检查通道。
  主考官瞧见考生们进场的速度开始快了起来,捋着自己的长须满意的点头,人群散开些后他便瞧见了一群鳌虾中唯一一个站得笔直的鹤。
  主考官瞧这个考生长相和气度都十分出众,便低声和身边的副主考说:“这怕是潍县哪个世家子吧。”
  副主考循着主考官的眼神看过去,先赞了一句:“翩翩公子好气度。”
  不过他们这些学官也都不是贺州本地人,而且为了防止学官与当地世家勾结,把持科举行不公之事,除了出来地方监考,学官们都常年待在官衙里,甚少出来活动。
  于是副主考只是摇头道:“咱们日日在学政府衙里修书,每年也就县试、府试、乡试时被放出来几日,到贺州就任都第三年了,我连贺州知名的云泽都没去逛过一回。”
  主考官听得心下戚戚,叹了口气说:“谁又不是呢,好歹我们都快熬出头了,等这一任考评拿到中上,咱们也该被调回京城了,到时候去太学为师,就不用被拘禁在方寸之地了。”
  两个考官心情低落的携手回了考场,辛盛也终于等到了他核验身份,他把名帖和书袋都交上去,两个兵丁一个打开名帖核对他的画像和本人长相是否相符,一个打开他的书袋掏出全部物品后把书袋翻过来抖落几下。
  站在辛盛附近的几个学子立刻看出了区别,他们的书袋便是小心护着,也难免沾到些雨水变得潮湿,可辛盛的书袋表面也有水汽,被检查的兵丁翻过来的里面却是完全干燥的。
  而且刚刚那兵丁掏他书袋里的东西,可是一个隔层一个隔层,一件东西一件东西完完整整的掏出来的,不似其他人的书袋,伸手进去便是抓出来一把什么都有。
  周围的学子们看得眼热,只是在冷着脸一声不吭的兵丁面前都不敢出声,便没敢开口问,不过是仔细盯着辛盛的脸记着他的长相,想着等考完出来,一定要拉住这位考生好好打听一下他这书袋是哪里买的,自己也要买一个!
  和那些进了号舍就忙着整理笔墨的考生不同,辛盛十分从容的从书袋里掏出一块棉布,先把桌案仔细的擦了一遍,再才一样一样的往桌案上摆笔墨砚台。
  自从取消了考诗赋,只考经义策论后,县试便只考一天,上午下午各一场,上午考的是经义,卷上一共五十道题,不要求全部作答,但按答对的数量来排名。
  一般考生在交卷前能答出三十到四十道题,便算是学得好的了,毕竟只一上午的时间,又要思考题目出处,还要思索如何解释,又要先在草稿上作答,最后还要誊抄到卷面上。
  可辛盛瞧见题目都没有思索的时间,答案便自然的浮现在脑海里,一题一题的写着,没有半点卡顿,提醒交卷的铃声还没响起,五十道题他便已经全部笔迹工整的誊抄到了卷面上。
  卷子答完辛盛收起笔,揉了揉手腕才抬起头,却见自己号舍的门洞外站着两个人,都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刚答完的卷子。
  看穿着这二人应该是县试的主考官和巡考官,因为考场上不允许随意离坐,更不允许考生出声,辛盛便没有起身行礼,只是双手合在一起朝他们虚拜了两下。
  主考官这才回过神来,瞧着辛盛抬手虚压两下回应。
  完成了一场无声的见礼,主考官和巡考官对视一眼,然后同时转身离去,留下辛盛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们背对背走远的身影。
  过了许久催交试卷的铃声被拉响,号舍外传来兵丁们的脚步声,他们井然有序一间间号舍的收起卷子,收完十份就卷在一起装进一个纸筒里,放进一个长条的木盒里锁起来。
  单有一个兵丁推着一个车收集这些上了锁的木盒,等所有考生的卷子都收交完毕后,兵丁们又挎着竹篮来给考生们发放午食。
  一人一大碗浓稠的白粥,配一张大大的面饼,还有一小碟咸菜丝。
  辛盛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把午食全吃干净了还没觉得饱腹,不甚满足的揉了揉肚子,那开始收碗的兵丁瞧见他碗碟里干干净净,瞪着眼睛看了一眼辛盛清瘦的身形,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么瘦的人还这么能吃。
  不过不能出声,辛盛也不能问他还有没有剩余的午食,只能沉下心来等着下午的考试。
  下午考策论,卷上有两道题,一道是从四书五经中摘出的题目,一道是问时政。
  前一道题好答,辛盛提起笔来在稿纸上毫不停歇,一口气就写完了答案。
  而后一道题,看得辛盛皱起眉头,沉吟半天没有下笔,不是因为它如何难,只是这题看得人太揪心。
  云州大旱,赤地千里,饥民抛乡弃地奔至湖州,湖州粮多,但官仓不满,无可救,饥民为饱食抢夺湖州乡民,多有死伤,湖州守备出兵镇压乱民,乱民死伤无数。
  这是去年朝廷邸报上的公示告文,却不想成为了今年县试的策论大题。
  自学官脱离朝堂之后,国子监直接听命于帝王,科举的考题全由国子监的博士们选题后送至帝王亲批,也就是说这题是皇上选出来的。
  去年的民乱离贺州很远,普通百姓可能听都没听说过,只有云州和湖州的百姓才知道短短的几行公文里面饱含了多少血泪。
  湖州官仓不满,源头便是世家豪族的土地兼并,湖州从不缺粮,缺粮的是百姓,是官府,世家豪族的粮仓里堆满了粮食,只是无人敢去取罢了。
  最终这场灾荒是一群百姓抢了另一群无辜百姓,官兵先亲眼看着百姓没了活路,只能出手劫掠,再亲手镇压染了血的百姓,冠之于乱民贼子的名头。
  湖州的世家豪族毫无损伤,湖州的守备官兵甚至还因为平乱有功,上报名单需得朝廷嘉奖封赏。
  这场灾祸带来的后果,只有云州和湖州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
  这是皇上亲选的考题,这题选得敏感,便不再是单纯的考题,它透露了皇上的愤怒和意图。
  被本朝第六任皇帝依靠开商路暂时压制下去的土地兼并问题,再一次浮现在了皇上的案头。
  此何解?
  第45章
  这试卷是从京城的皇家印刷局印刷了,再由御林军分别护送至各地,完全杜绝了考前泄题,是以就算是县试的主考官与巡考官,他们也是现在才知道考题。
  主考官和副主考对视一眼,脸色都十分沉重。
  去年这事闹出来的时候,正是先帝刚去,新皇初登基的时候,这
  事竟然是尘埃落定后,朝廷才收到湖州守备的求赏公文。
  此前一点风声都没漏出来,很显然湖州的文武官员都和当地世家豪族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而云州官员,治下百姓没有活路大批外逃,竟也没有上报朝廷,皇上让查了全年的公文奏折,云州官员对此次大旱的严重性只字不提,只说有旱情,请求减免今年赋税。
  朝中重臣皆劝告新皇此时正是新旧交替之时,应该一切求稳,新皇在御书房摔了几套茶盏,才忍着心中的暴怒,让人起草了折子,准免云州三年赋税,批了湖州守备的请功折子。
  这么大的动乱之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按了下去,被邸报上这短短的几行字概括。
  年前原湖州守备被以平叛有功之名,调入京城,后由新皇另指派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御林军副统领接任。
  原湖州守备进京之后住在新皇赏赐的大宅子里,现在想想好似好久没人见过他了。
  学官虽脱离朝廷自成一体,但都是正经科举考出来的天之骄子,只是因为个人所好,只想专研学问,才选择了学官体系,并不是傻子,也不缺乏政治敏感度。
  主考官和副主考对着试卷沉吟许久,主考官说了一句:“山雨欲来。”
  副主考则说:“沉疴宿疾,早晚要有一动。”
  学官里出身大富贵者寥寥,大都是贫寒或者小富之家,这主考官是永州人,云、湖二州如何动荡都牵扯不到他,所以虽知道会有大震荡,却还能坐得住。
  副主考却是湖州人,他家世代耕读传家,虽也有些土地,但却谈不上富贵,仅仅只是家中子弟吃穿不愁罢了。
  去年湖州动乱集中在北部与云州接壤之处,副主考的家乡却是在东部更近盛州之地。
  只是好歹也是本地人,知道的消息更灵通些,副主考冷笑一声,说:“近十年湖州没有犯过水患,年年风调雨顺,那些豪族大户的粮仓都爆满到装不下的地步,前两年还有乡野趣闻,某大姓嫌下雨泥水多,用陈米铺路,周边的耗子夜夜去饱食,吃了月余也不见米少,为何?耗子吃矮一寸,次日家奴便补上两寸。”
  湖州大户仓中米粮多到可以铺路喂老鼠,也不愿救云州灾民一命,湖州百姓死伤亦有不少,这些账可不都该算在那些人头上。
  主考官听得齿寒,打了个激灵,才说:“本朝传承近三百年,每次大厦将倾,总有力挽狂澜之英主降世,先皇本有明君之相,却半途而废,不知道新皇是否是那天下皆盼的雄主。”
  副主考与主考官乃是至交好友,闻言看着主考官郑重的说:“此话在外可不能说。”
  两人都是四十余岁的年纪了,早过了那容易上头的愤青时期,主考官摆摆手说:“这话我也就和你讲讲,早知当年便不选学官的路了,如今皇上要大动沉疴,正须有人冲锋陷阵,偏学官不可参与朝政,我们连个为此摇旗呐喊的资格都无。”
  副主考听得这话却抚须微笑,说道:“何处不可报国?你我如今为科举选士,为皇上取才,正是有大用的时候。”
  主考官眼神一亮,瞬间明白了好友的意图,便说:“此次那些左右摇摆和稀泥之人,就算文章写出花来,都不可取。”
  副主考点头微笑,应道:“若有良才,万不可吝红卷之荐。”
  “甚是,甚是。”主考官连连应下。
  科举考试只有一级一级的往上考,走到殿试,由皇上亲自担任主考官,考生的卷子才能被摆到皇上面前。
  但事有特例,当初主持科举改革的那任皇帝规定,若出现那天纵之才,便不该浪费其光阴,考官有举荐之责,将其卷用红纸誊抄后,层层上报,经每级学官签字认可后,试卷可以直接被送到皇上面前。
  若皇上亦认可其才华,该考生便可跳过一级一级的考试,直接参加下次的会试。
  若中间有考官虽认可其才,但不认为足够再往上报,便可收下其卷存档,使该考生跳过自己这一级的考试,下次便可直接参加下一级的考试。
  只是若用了红卷之荐,便是为考生的才学作保,万一对方只是此次超水平发挥,下次考生被打回原形,举荐的考官也会被记上一笔识人不明,对自己的升迁影响颇大,所以百余年来也甚少听说何人被红卷举荐。
  瞧着时辰快到交卷的时候了,主考官和副主考出了房间准备去最后一次巡视考生们的情况,正巧遇上本场的巡考官巡视归来。
  巡考官都是天子近卫出身,据说都是从各地慈幼局挑选的孤儿,从小送到京中培养,不仅习武,还要学文,虽他们不参加科举,但据说能担任巡考官的,学识都有举人之才。
  早上那场有巡逻的兵丁上报,有考生行为异常,见题便答,不做思考,所以巡考官请了主考官同他一道去看个究竟。
  在二人的盯梢下,那考生心无旁骛,甚至都没有发现有人在围着他看,只是笔下丝毫不停顿的作答,全程没有任何小动作,那兵丁忧其作弊是毫无可能的。
  只是二人都瞧他答题毫不停顿来了兴趣,好奇他究竟能完成多少,便一直在号房门口守着,一瞧就入了迷,直瞧到那考生把全部五十道题都答完。
  巡考官对那个考生有些上心,便同主考官说:“那考生正确率如何,考官大人判完卷子还请告知我一声。”
  考生的试卷被收走糊名之后,会被送到考场后排的值房里,由其他府城过来的学官编号抄录,再由主考官和副主考判卷,按理说便是巡考时记下哪名考生,也难以发现他的试卷的。
  奈何那考生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位五十道题全部作答的,便是被糊名抄卷后字迹不对,也不会认错。
  主考官也对那名考生十分关注,学官与巡考官虽不属同一个系统,却都是由皇上直接管辖,两个部门也算是自己人,关系虽不熟悉,却也算融洽,主考官便点头应下。
  分开之后主考官带着副主考去巡视考场,副主考好奇的问:“什么考生竟让近卫的人也上了心?”
  因隔着号房又是倒着看的试卷,主考官也不知那考生的答案是否正确,便说:“他要么是有史以来第一人的天才,要么就是个瞎胡闹的傻子。”
  被巡考官一提醒,主考官巡视的时候难免又对那个考生多了些关注,路过那间号房时有意放缓了脚步,就见那考生又是早早写完了试卷,桌面上连带来的笔墨砚台都早早收拾好了。
  主考官心中默默的想:希望你是个天才,这是我最后一次主考,希望那红卷也能派上一次用场。
  催交卷子的铃声被摇响,辛盛端坐在号房内等着兵丁来收卷。
  别人看他好似很轻松,但其实他作答的时候额头几次被汗水打湿,这次的考试最后一题,是他答题答得最艰难的一次。
  朝廷的邸报只有县级官员能够看到,云州大旱、湖州民乱之事,辛盛从未听说,今日是第一次得知。
  只是他天生聪慧,闻一知十,用词平淡的一小段话,却被他看出了无数血泪。
  世人皆知湖州乃天下粮仓,湖州的水稻一年两熟,人人皆羡慕湖州百姓白米满仓,可谁知道,连湖州官府的粮仓都空得不招耗子待见。
  粮都去哪儿了?
  辛盛熟读史书,他知道每逢朝代更替,要么因为外族入侵,要么因为土地兼并,前朝覆灭的原因皆无出其二。
  历数史书,自九州统一之后,各朝各代传承一二百年者最多,而本朝传承近三百年,已是难得。
  土地兼并的问题早在近一百年前就显露出来了,那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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